初试锋芒(1 / 2)
嘉延十三年冬,雍君与六国会盟于梁,国内五王叛乱,逼宫至骊山,皇后穆氏薨。晋军大败雍于洛邑,雍君急撤还都,缢杀首恶,余者皆夺爵抄家。史称“五王乱雍”。
经此一役,虽则雍帝及时回銮平灭叛乱,然终究元气大伤,错失与晋国争霸的最佳时机,又在诸国面前怯了家底,从此为天下所辱。更要紧的是,雍帝凌慑自此再无心御外,而是疑心深种,对同宗手足再无一丝半点的信任可言,一双眼睛几乎只盯在王爷们身上,打了又打削了又削。倒是借着为君削藩的势,以高信为首的外戚高氏日益气盛起来。
嘉延十四年,晋国太子将婚,求娶雍长公主。凌慑不敢拒,册长公主为和睦公主,送嫁晋国。
这桩婚事凌玧是极其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晋国此时求娶公主,与逼婚无异,和睦送过去的命运只能是饱受折辱;更何况,母后新丧,孝期未出。
“父皇,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没有在孝期婚嫁的。长姊贵为一国公主,若是这般不顾尊严体面嫁与敌国,从此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是我们整个雍国。父皇不可不察啊!”
然而凌慑只有一句话:“玧儿,先治内乱,后平外患。现在不到我们与晋国撕破脸的时候。体面、尊严、道义……哼,那只有等我们拳头硬了再谈,明白吗?”
悲剧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和睦公主出嫁后未过三日,晋国便以公主不贤为由公然出妻。此举无异于告诸世人,雍国的公主对晋国而言,连命如草芥的下女奴隶都不如,不过是供晋国皇室随意戏弄的玩意儿罢了。
凌慑气得病不能起,命太子凌玧监国理事。凌玧也是少年心性,一口气不能平,领着半幅天子仪仗便气势汹汹前往晋国亲迎公主去了。
晋帝魏铎对凌玧倒很是好奇——去岁原打算与雍国王室联手,趁乱绞杀雍君凌慑,谁知被凌慑绝境突围出去竟得平安归国,事后晋帝自然得知自己精心布置的死局实是为雍国这位英雄出少年的小太子所破,对凌玧不由得比对他爹还高看一眼。
将人宣上殿来,魏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为一不贤之女,雍国竟派太子前来亲迎,这样大的阵仗,真叫朕长了见识。莫非在我晋国眼里的不堪之妇,尔雍国倒视若瑰宝么?贵国的教养见识,恐有些不同寻常之处罢?”
凌玧面不改色,声若朗钟,昂然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三岁小儿皆知的道理,陛下岂能未闻?公主于我雍国教养十一年,举国皆知令名;何以来晋不过三日,便成了不贤不堪之人?如此看来,贵国的风水土壤,怕更是非同寻常呢!”
原本便是站不住理的话,不过是仗着势故意威压,如今被这十来岁的小儿字字见血地驳回,若是再纠缠下去反倒失了身份,魏铎一笑作罢,然则一眼瞟到左下首自己的太子,心中难免生出一股艳羡嫉恨之情。
晋国太子魏恕已及冠,然则或许是因母后过分溺爱,或许是因父皇过于强势,性情十分怯懦,这始终是魏铎的一块心病。如今一见凌玧,魏铎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谅之,还不见见你‘从前’的妻弟?”魏铎笑着望向魏恕,有意替儿子造势,“为父早就说过,观父知子,劝你别娶雍国公主,你却好奇狼奔豕突之国其女是何滋味,定要索那公主来,结果呢?现下见了你这妻弟,该晓得朕当初不允之理了吧?”
这话说的既狠毒又下流,就连魏恕本人都一脸惊诧地抬起头望了魏铎一眼,却又赶忙垂下眼睑,轻声应了句:“是。”
凌玧的手在袖内攥成紧紧一拳,面上仍绷着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晋太子。玧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晋君赐玧一张小几?”
魏铎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淡淡问道:“何意?”
“玧身量不足,想借一几观瞻晋太子金容。玧亦想知,令我长姊都配不上的,是何等样龙凤之姿、天人之表?”
他微微扬着下巴,话虽说的客气谦抑,然神态中无一不是挑衅的意思。魏铎本就有“恨子不佳”的心病,此刻被是儿一激,哪儿还按捺得住,冷了声调命道:“来人,为雍太子奉几!”
凌玧提裾登几,终于得以居高而视魏恕,向魏恕笑道:“烦请晋太子近前。”
魏恕本人心底里对和睦公主是怀歉的,方才听了凌玧的讥讽,反而心更生怯,此刻不由自主依了凌玧之言。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凌玧高扬起手,劈头盖脸给了魏恕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在殿外晋武卒涌入殿内之前,凌玧已跃下案几顺势一扑,拔下头上金簪抵在瘫坐于地的魏恕脖子上,厉声向魏铎喝道:“陛下当心,陛下刀快,孤之手未尝不快!”
魏铎再想不到一辈子打猎,今日反被雁啄了眼,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敢命武士妄动,只能指着凌玧颤巍巍道:“你……身为一国储君,此刻身负邦交重任,竟如此不识大局肆意妄为!朕当真没给你们父子姐弟下错考语!”
凌玧冷笑:“既当了陛下‘狼奔豕突’的考语,自然要不负虚名。陛下恭送我和睦公主出宫,孤保证谅之兄毫发无伤。”
魏铎脸直憋成猪肝色,忍不住冲魏恕一嗓子吼过去:“你是死人么!连个黄口小儿都制不住?”
凌玧忙将簪子往前又送一截,高声道:“陛下三思,孤人小体弱,金簪脆而易折,然孤既敢拿它防身,陛下可敢赌它有毒无毒?”
眼看要成僵局,一直魂不守舍的魏恕终于开口了,却是向魏铎恳求道:“父皇,原是我们委屈了公主,便好好送人家走吧。”
如此,比“晋国三日出妻”更令天下瞠目的事发生了——雍国太子未费一兵一卒,孤身入敌境,以半幅天子仪仗接回了公主。
在目送凌玧鲜衣怒马远去的人群中,有气急败坏的皇帝,有沉默不语的太子,却还有一个扎着双丫髻衣着华贵的少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幽幽叹了口气。
銮舆行至虎牙关时,凌玧命暂止,也不要扈从随侍,只身再一次踏入那间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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