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熊风波(下)(2 / 2)
“与熊近身相搏,然否?”
“大兄,虽是如此,可……”
凌玧长叹了口气,“小弟,我何必定要亲眼所见,我又何必要轻信他人。你的脾气秉性,哪里还有人明白过我。这事回宫再说,去吧,少婆婆妈妈的。”
自围猎归来,凌玬几乎日夜都悬着心忐忑不安。待到回宫,凌玬再熬不住这种零碎折磨,抱着一种早死早托生的念头主动去向凌玧请罪。
原原本本说清始末,凌玬觑着凌玧的脸色道:“臣弟自知鲁莽,可这次当真不能怪谢曦,他们力劝不住,只得守在臣弟身边拼死保护臣弟。求大兄明察,只责罚臣弟一人。”
凌玧看了他良久,忽的问道:“小七,假如有一天孤交给你一支军队,你当如何掌兵?”
凌玬没想到他不问猎熊,却有此一问,怔愣片刻答道:“运筹帷幄,身先士卒,奋勇杀敌?”
凌玧笑了笑:“杀敌是将士们的事,献策是谋士们的事,作为主帅,你最大的责任是凝聚军心,调度兵马,于万千种可能性中择定出最正确的决策。”
“可是……若是连主帅都龟缩不前,又如何凝聚军心,勉力将士们杀敌呢?”
“大兄同你讲两个故事。”凌玧并不因他质疑而不悦,极富耐心地娓娓道来:“第一个故事,相传上古有一国君,天生神武有力,最爱与国之勇士角斗。有一次,他赴别国会盟,盟地设有九鼎,别国激他说得此九鼎者得天下,若是他能举起鼎来,就证明他是天命所归,天下诸国当臣服于他。你猜如何?”
凌玬蹙起眉,喃喃道:“这如何是好?事已至此恐怕他也骑虎难下,明知不可为也要一试了。”
“他果真举了鼎,结果砸折自己胫骨,猝死他乡。因他年轻无嗣,又是暴亡,国内储位不明,内乱三年,险些断送了数百年祖宗基业。”
凌玬听完,低头沉默不语。
“第二个故事。有一弱小偏狭之国,国内主君年幼,国外强敌环伺,此国之相受先帝遗命,统揽军政大事。他本是一文士,数年领兵出征与敌国作战,并不曾发一弩杀一人,但他治军井井有条,治国张弛有度,士卒皆能为他效死杀敌,百姓对他敬爱有加,敌国也惧他声威不敢轻易来犯。”
凌玧微笑着看向凌玬:“宝儿,在这两个故事里,你觉得谁是更有力量的人?”
凌玬已经领会了他的用意,轻声答道:“那位弱国的国相。”
“这位国相并不能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你以为他是个怯懦之人吗?”
“他是个勇敢的人。”凌玬斩钉截铁地回答:“举国托于一身,他若有半点闪失,后果可能会比那个举鼎而死的国君更加可怕。”
凌玧颔首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惹无妄之灾。光有一腔血勇,一身蛮力是没有用的。你既然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你所能发挥的力量便远远超出一个小卒,一名勇士,同时你的责任也比他们要沉重得多,你明白吗?”
凌玬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大兄,臣弟知错了。臣弟不该逞匹夫之勇,丢下三军独自去冒险狩猎。”
凌玧忍不住伸手理了理他鬓边几缕碎发,“犯错倒不怕,怕的是没有改正的机会。幸好,你还给了大兄这个机会。你若是伤着一星半点……那大兄永远不会原谅你。”
凌玧说到最后几句声音微颤,凌玬陡然想起那日围猎归来,自己扶兄长下马时,他的手是冰凉的,腿脚是软的,人也有些恍惚。
——大兄那样的担心和害怕。
直到此刻,凌玬才突然后怕起来。万一那时黑熊拍到了他的脸,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或者留下终生缺憾,或者再也见不到大兄……
凌玬情不自禁抱住凌玧的腿,眼圈红了。
“你小子这会儿才知道怕?果真大兄比那黑熊还可怖么?”凌玧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那股似笑非笑的淡然。
凌玬一个激灵,怎么这话都让他知道了!我们之中怕不是出了个叛徒!
“谢曦……”凌玬暗暗磨牙。
凌玧示意他放开手,站起身取来了藤条。
凌玬一见那玩意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凌玧教训他真正动家法的时候并不多,只是但凡一上了家法,那就绝不是好过的。果不其然,一顿胖揍下来,凌玬连哭都哭不动了,整个人咸鱼一样挂在案几上瑟瑟发抖,哪儿还看得出半点猎熊时的狂傲威风?
“下次秋狩,你接着淘去,啊。”凌玧蹲下身拨了拨他湿漉漉的额发,微笑着柔声道,“看看再给哥带点什么惊喜回来。”
凌玬面无血色地摇了摇头,深深喘息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道:“不……不敢了。熊罴虎豹都不及大兄……万分之一……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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