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2 / 2)
“起来吧。”凌慑歪在靠枕上,费劲地眯起双眼想细细打量凌玬,“你过来,让朕看看你。”
凌玬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面,面前这老迈病重的皇帝于他而言几乎只是一个存在于概念之中的符号,不由得下意识望了望身侧的凌玧。凌玧忙道:“愣着干什么,不是每天都念叨想求谒父皇龙颜吗?”
凌玬会意,赶忙上前几步,于榻前重新跪下。
凌慑的手像枯枝一样干瘦,像铁戈一样冰凉,在凌玬脸上抖抖索索摩挲了几下。“你长得倒不很像你母后。太子像她,你……也不像朕。”凌慑皱着眉在记忆中苦苦翻腾了一回,忽笑道,“朕想起来了,你倒有几分像高祖的画像。”
凌玬和凌玧俱是心头一震,有些费解地看向凌慑。
“太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比这还要小,已然能只身赴国难,救洛邑之围,助朕平五王叛乱。你是太子一手带大的,朕信得及。”
“是,臣定当不辱使命,为陛下与太子分忧。”
凌慑说了这两句话便已有些气息不稳,一旁侍候的内监轻车熟路地上来,凌慑冲他们兄弟俩摆摆手,凌玧知他不愿以真实病貌示人,连忙带着凌玬行了礼退下。
回东宫的路上,凌玬还是没忍耐住,低声问凌玧道:“大兄,父皇说我像高祖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像吗?怎么从前没听人说过。”
凌玧淡淡一笑道:“能是什么意思,父皇从前没细看过你,如今看了,觉着你既不像母后又不像他,横不能说你像捡来的吧?”
凌玬喷笑,旋即将这点疑惑抛却脑后,又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凌玧的胳膊往他怀里拱:“父皇那是什么眼神儿,我明明最像大兄。”
凌玧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又怜惜又伤感,嘴上却嫌弃着:“车里这样热还贴……你都多大了还跟没断奶似的!你叫哥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依例,皇族成年方可代朝廷外出视事,这也是凌玧、凌瑾、凌珩等俱皆提前加冠的原因。如今凌玬十三岁,提前加冠也不是不行,只是赈灾之事是临时决定的,灾情如火,也等不得一套繁文缛节的冠礼办下来再动身,凌玧只有特事特办,于凌玬临行前亲自为他梳发盘髻,以彰成人之意。
这还是凌玧第一次为人梳发。凌玬的头发又黑又硬又密,他稍有不慎就拉扯得凌玬嗷嗷叫痛。“大兄,要不……请宫人来梳上去,你插个簪就完了。”
凌玧扳回他的头不许他乱动,动作却放得更轻柔了些:“你忍忍不成吗?大兄轻一点。”
凌玧好不容易梳顺了头发,笨手笨脚地将它们高高束起来,但要他去盘出皇室那种精致繁复的髻却是再不成了。于是凌玬的头发就这样像一束马尾似的顶在后脑勺,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大兄!”凌玬在铜镜里看了看,委屈得直跺脚噘嘴。
凌玧自己也忍不住笑,“七殿下将就将就吧,孤能梳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我就这样出去见人啊!”
“那怕什么,孤觉着看久了还怪神气的。”
凌玬来回转了几圈,又不敢认真顶撞,只好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凌玧慢慢踱至他身边,抚了抚他的头:“宝儿,抱歉。”
凌玬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会为这么点小事突然折节,只得转圜了脸色道:“大兄何以如此言重?这是大兄的心意,臣弟不是不知好歹的。”
凌玧摇摇头:“孤是抱歉让你小小年纪去担这么大的责任。但凡有第二个人可用,孤也绝不会答允你去的。”
凌玬笑了:“大兄知道,臣弟是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的,臣弟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凌玧轻叹道:“可不该是现在,不该是这种局面,不该……”
“大兄,”凌玬站起身扶住他的肩,“大兄当年遭逢五王叛乱,哥哥姐姐们还未成年便去国离乡,难道都是应该的吗?不会有谁把一切都铺平垫稳了来等我们慢慢长大。嗟予遘阳九,何能力不逮?哥,你放心。”
少年脸上全是张扬的神采,映照得整个屋子都熠熠生辉。“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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