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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盲心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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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蹲在窗槛上笑嘻嘻的故人, 沈孟庄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死寂的眼神终于荡漾起一层涟漪,似乎有一汪活水贯入了干涸的河道。

起身正欲下床, 突然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那抹重新燃起的光瞬间黯淡下来,别过脸极其隐藏脸上丑陋的伤疤,低着头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青阳从窗槛上跳进来,拿起桌上的发带边走边说道:“我听那大块头说你心情不好,求他带我来看看。”

走到沈孟庄身边, 孟青阳拢起他身后披散的长发,用发带随意绑了绑, 轻轻摸了摸脑袋, 随后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轻声道:“你瘦了。”

眼前人的目光于沈孟庄而言,却如一把利刃割在他脸上。他如今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不敢直视孟青阳,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会吓到他, 遂一直偏着头想要将左脸的伤疤藏得严严实实。

“不要躲我。”孟青阳自然明了他在躲什么,在顾忌什么, 将沈孟庄攥着衣衫的手握在掌心里, 想要将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全部接纳,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躲我。”

掌心炙热的温度似乎稍稍安抚了沈孟庄的情绪,静默了许久之后终于点点头应了他。

孟青阳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笑道:“我看你这里天气不错, 我都好久没见到日光了, 出去晒晒太阳?”

“我……”沈孟庄低头看了看双脚,“我走不了。”

“这简单。”说罢,孟青阳径直抱起沈孟庄,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坐到了树上。

沈孟庄转头瞪着他嗔怪道:“你真是愈来愈大胆了。”

“我什么时候没吃豹子胆?”孟青阳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更对自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英雄事迹”引以为傲,反正从小便如此,他怕过吗?

见眼前人仍是一如既往的死皮赖脸模样,沈孟庄忽而笑了起来,心里荡漾着层层波纹。

他没有变。沈孟庄暗暗庆幸,他们都没有变,幸好。

自看到沈孟庄那一刻起,孟青阳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今日如此,从前如此,在他第一眼见到沈孟庄那时候起,就注定如此。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孟青阳看着沈孟庄,眼神温柔。

“当然记得。”沈孟庄似乎并不似他那般回味去穷,隐隐还有几分怨气,“就是那时候你抢走了我的剑穗。”

昔年少年人扭打争抢剑穗一事,如今即便隔了重重时光竟仍历历在目。孟青阳轻笑了一声,似在揶揄沈孟庄竟然还将这事放在心上。而随后那笑声消散,换作了一副怀念与留恋的语气,看着他说道:“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沈孟庄疑惑地看着他。

眼中的场景如走马观花一般飞驰,孟青阳身子后倾靠着树干,看着瘦弱的沈孟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眼神幽深,似是透过眼前之人寻找曾经的模样。

“我第一次见你,是你初上山的时候。”孟青阳语气坚定,如数家珍一般将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果实献给眼前人,“那时候轩丘尊长下山,我师尊带着我替他照看安虚峰。我那时打碎了轩丘尊长的一个宝贝,怕我师尊责罚就躲在水缸里。也就是那时,我看到轩丘尊长领着你上山。看到那时的你,我还以为轩丘尊长从哪拐来的小胖子,那时的你,不像修道之人,完全就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少爷。”

“后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安虚峰多了一个小少爷而已。再后来我耳边开始不停地有小姑娘提‘沈师兄’,我当时不以为然,想着‘沈师兄’能有多了不起,不就是穿得贵气了些嘛。直到那日我再见到你……”

“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从心底里知道了,什么叫‘眼前一亮’。当年的小少爷不见了,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位白衣少年,如此淡雅,如此单薄。我再也看不到他眼里的惊慌与无措,我不知道仅仅几年光阴,他承受了什么,才能变得如此沉稳出众,就真的如那些小丫头所言,恍若天人。”

自那日起,他惊鸿一瞥。除此之外,它还叫作,一见倾心、一眼万年。

“四位大人就不必说了,仅我山上那些个姑娘,整日都在念叨‘沈师兄真英俊’‘沈师兄真温柔’‘沈师兄气质最佳’。我之前是不放在心上的,自那眼起,我认了。难怪他们都那么喜欢你,就连我也……

后来我一想啊,可不能让你走上轩丘尊长的路,成为一个小古板。所以我就想气气你,抢走你的剑穗,然后你就真生气了。当时我就乐了,什么‘君子如玉’,原来都是撑的,内里还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昔日的小心思如今细想来,仍是如春日里最浓醇的美酒般醉人。孟青阳嘴角的笑意亦如一汪春水般温柔,眼里撷满了盛开的芬芳与灿烂,心头那点最纯净最珍贵的情愫,此刻只想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奉给他心尖之人。

目光从往事中脱离,孟青阳看着沈孟庄,眼神坚定热烈,亦深邃温柔,轻声道:“我见过你最初的模样,见过你焕然一新的模样,见过你生气,见过你笑,也见过你哭。他们都说你温柔,说你随和,但真的如此吗?小孟,你如今还在逞强吗?”

仿佛是一直以来的心思都被人看穿一般,沈孟庄低着头沉默不语。察觉身旁人钉在自己身上的炙热视线,沈孟庄微微抬眼,在迎上孟青阳的眼神后,慌乱地低下头伸手捋了捋鬓边的散发,试图挡住他的目光,也挡住自己暴露在他眼中的丑陋伤疤。

不该是这样的,沈孟庄深深低着头不知是自责还是懊恼,一切的一切,都不该是此刻这样。

看着沈孟庄不安与慌乱的神情,隐隐还有几分自卑。看着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孟青阳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怒火。上一回见虽然身形瘦弱,好歹还是完完整整、白璧无瑕。为何数年不见,他竟如此消瘦、如此狼狈。

不该是这样,孟青阳眉头微蹙,眼神深邃,似自责又似懊恼。他只能放在心里惦记的人,如今却被另一个人不知好歹地糟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他糟蹋地千疮百孔。教他如何不心疼,如何不自责。

昔日风光霁月、巍峨如玉山将倾的沈孟庄,小丫头们时时惦念的沈孟庄,心高气傲沈孟庄,如今怎会自卑?这些年他又是承受了多少,才会如此小心翼翼,他不该是这样。他那道伤疤有人好好安抚过吗?有人细心照料过吗?肯定没有,那个伤他害他之人,不就是这道伤疤的罪魁祸首,又怎会耐心地抚慰他的伤口与心绪。

心里的自责与怒火从心头涌上喉间,竟有一丝苦涩,经过岁月酿造,如今苦得他肝肠寸断。那股火气与苦涩愈发浓重,即将淹没他最后一丝理智与隐忍。

低着头不敢再看,沈孟庄的手仍挡在左侧,他心里亦是一团乱麻。正哀痛间,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抓住,转过头只看见渐渐逼近的脸庞,孟青阳与他之间的距离眨眼间只有分毫。

眼见就要吻上脸颊,沈孟庄猛地伸手抵在孟青阳胸前,别过脸试图将自己从他目光里抽离。

孟青阳拉过他的手腕,心里烦闷懊恼,语气也急躁了些,愤然道:“我方才抱你时,已知晓你如今气血两虚,底子竟完全空了。还有身上大大小小凸起的伤疤,我竟不知……你不许瞒我,这些年,你真的过得好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孟庄仍是偏着头沉默不答,然而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孟青阳抓着他的肩膀,两人的距离只有分毫。忍着想抱他入怀的冲动,孟青阳近似哀求地问他:“小孟,你知道我的心意。从前如此,如今亦然,往后也不改分毫。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找一处山水退隐好么?我实在不愿你……你若仍是不爱我,我不奢求。只要你能过得好,我、我……”

将一直以来埋藏的心思一股脑说出来,孟青阳只恨自己笨嘴拙舌,往日磨人的功夫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未想好会如何,只是这份心意不可转也。

“青阳。”沈孟庄看着他,语气轻柔且坚定,“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从前是我太……我不愿辜负你的心意,我不想你因为我委屈自己,任何人我都不愿。我的结局就是这里,只有这里。逃不掉了,无论我逃去哪,他都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找到我。即便我侥幸逃脱了,他也会杀更多人逼我现身。我不愿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

说了许多,沈孟庄忽而低头笑了笑,再次看向孟青阳,眼里多了几分轻松与坦然,“你知道我的性子,认定了就不会回头。”

心中的妄想破灭,孟青阳认命似的沉默不语。最后仿佛重新燃起了火光一般,看着沈孟庄,语气竟有几分委屈,“那下辈子呢?下辈子可以许我吗?”

看着眼前这位男子汉大丈夫如小孩子般询问下辈子,沈孟庄不禁笑了笑,“下辈子呀,下辈子……若你比他先找到我,那我就跟你了。”

犹如委屈哭泣的小孩得到了大人的奖励一般,孟青阳破涕为笑,重新靠回树干,仰头看着头顶的郁郁葱葱,叹道:“好想赶紧到下辈子啊,真想现在就去奈何桥边等你。”

“你是咒我还是咒你自己?”沈孟庄也跟着他笑起来。

日暮将至,再久的陪伴都会有尽头。孟青阳将沈孟庄放下来,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确认不会钻风进去之后方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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