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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长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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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 沈孟庄愈来愈食之无味,虽然他以前便是如此, 自己没有发觉罢了。还是这日陆清远喂他吃饭时尝了一口, 也不知是否放错了调料,一道青菜咸得喉间发苦, 然而沈孟庄吃了很久都并未发现。

饭菜全部被撤走重新做,膳房那几位免不了被罚。沈孟庄手里握着茶盏抿了一口,斟酌道:“你别怪他们了,膳房杂事繁多许是一时疏忽, 我没事。”

等了片刻,沈孟庄并未等到陆清远的回应, 这些日子的相处, 他倒是琢磨出应对陆清远的法子。遂抱膝坐在榻椅上缩着脑袋, 半张脸埋在双臂里,小声嘟囔道:“你怪这怪那,真论起来最后还不是要怪你。你若亲自下厨, 我至于吃那么咸的饭菜吗?”

方才还脸色阴沉的陆清远,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上扬。这话听起来像是怨他,怎么还隐隐有几分醋味?

心里受用极了, 陆清远巴巴地凑过来双手环抱住沈孟庄,脑袋挨着他的脑袋, 乐呵道:“师兄的话怎么这样酸啊?”

“有吗?”沈孟庄仍是埋着脸小声嘀咕。

陆清远乐在其中, 亲了亲沈孟庄的鬓角, 两人紧挨着如连体婴一般, “没有吗?我喜欢师兄吃醋,但我也舍不得师兄吃醋。”

“话都让你说尽了。”沈孟庄直起身子,伸手勾住陆清远的脖子,翻身跨坐在腿上。他发现陆清远很喜欢他这样做,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感觉到身下人受用之至,“不要怪他们了好吗?你不是说只爱我么?所以只需要看着我,不要花心思在别人身上了,生气也不许,知道吗?”

陆清远双手托着沈孟庄身后,笑眼盈盈地看着他,乖乖地点头道:“我都听师兄的。”

似乎又回到从前沈孟庄说什么陆清远便听什么的日子,沈孟庄双手摸上他的耳朵捏了捏,而后抱着他的脑袋倾身贴近,奖励一般地送上他的吻。陆清远自然欢欢喜喜、急不可耐地凑过去接住这个难得的亲吻。

正忘情地吻到一半时,窗外突然一只黑影“蹭”地一下撞上沈孟庄的后背,惊得他往陆清远怀里缩了一下。

将怀里人搂紧,陆清远凝视着那道横冲直撞的黑影,原来是血蝙蝠,此刻正摔在地上晃着脑袋眼冒金星。

“何事?”陆清远淡淡问道。

血蝙蝠从地上爬起来,扑腾地翅膀飞到陆清远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沈孟庄也竖耳听着,这段时间他偶尔听到血蝙蝠来请示陆清远,起初完全听不懂,如今也只一二。比如此刻,它好像在说……抓住了?

谁?抓住了谁?沈孟庄浑身突然僵住,脑袋里响过一声闷雷,心跳不禁加快,不好的念头仿佛是浮出水面的鬼怪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这十几天的闲适与安逸,险些消磨了他所有意志,他就如瓷坛中的那捧桃瓣,被酥麻的酒水浸泡全身,一点一点,丧失了抵抗和挣扎的能力。他险些就忘记了,还有在刀尖舔血的人,他险些就忘记了,还有……因他而受到牵连的人,比如……

“师兄想什么这么出神?”陆清远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偏向一边的脸扳回来,想继续方才未完的事。

烦乱的思绪被突然打断,沈孟庄心头一惊,似乎唯恐他猜到自己的心思,忙摇头否认:“没什么。”

陆清远托着他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温热的双唇覆上来。沈孟庄回应着陆清远,只是再也没有方才的沉醉与专注。

迷迷糊糊醒来,沈孟庄揉着额头撑起身子,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睡得太久此刻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要炸裂。

许是午膳的那盘菜过去咸涩,此刻口干舌燥。沈孟庄正欲喊来小花给他倒杯水,然而他张着嘴声音异常沙哑,咳嗽几声才能勉强说一句完整的话。

殿外似乎是没有人听见,沈孟庄忽而想到今日血蝙蝠所言,再想到这段时间一直未瞧见石魔,想必是被他连累也不知是死是活。

心头烦闷,积压在心底的事此刻一涌而出,好像点燃了一根火线噼里啪啦将所有磨人的烦心事全都炸出来。沈孟庄再也无法安心地当一个瞎子,真的对身边事视而不见。他不能,从前不能,如今不能,往后更不能。

轻叹一声,沈孟庄无可奈何地摇头,抓住床沿欲翻身下床。然而一只脚被被褥缠住,“砰”地一声摔下床。

白玉地面硬得他眼角逼出泪光,只是白纱挡着丝毫看不见。沈孟庄的额头瞬间鼓起了一个疙瘩,伸手敷衍地揉了揉,扶着床榻小心翼翼地摸到案桌边,拿起桌上的魔石。这是石魔交给他的,让他有事就喊他,随叫随到。

沈孟庄摸着石头喊了几声,沙哑得连他都觉得不是自己的声音。石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身影从窗户下掉下来傻呵呵地唤“沈师兄”。

心里的不安与愧疚愈来愈浓重,沈孟庄既想知道石魔此刻如何,更想知道血蝙蝠说抓到的那人是谁。然而即便他再心急如焚,手里的石头和路边普通石头没有任何区别,再也无人回应。

他所有的希望再次破灭,他又无意害了他人。不,不是无意。那日是他恳求石魔待他出去,他知晓陆清远要杀孟青阳,他无法坐视不管。而他也知晓若石魔答应他的请求,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但石魔还是应下了。

不是无意,是他蓄意杀人。为了救下这个人,他牺牲了那个人。一如当年永续之战中,他为了救下苍生,牺牲了所爱。

又回到这个问题,这是他一生都无法逃避的死局。而他在兜兜转转的这许多年中,终于明了,他选什么都是错的。

那名为“温情”的球被突然扎了一个洞,球内所有的愧疚、自责、不安、恐惧都一泻千里。

他再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心里揣着这份不安度日,他不知该问谁,这几日陆清远偶尔不在雀宫闱,他的猜测便愈发真实。

凝血丸的副作用愈来愈严重,他的味觉已经彻底丧失,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而他的声音也如泡在水中,渐渐听不见了。

这日他午后醒来,脑袋格外胀痛,不知是睡了太久还是心事太沉重,脸色也没有前几日那般红润,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他受伤之时。

已经到了晚膳时分,沈孟庄浑身酸疼无力,不想下床。陆清远便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沈孟庄心不在焉地嚼了几下,双手攥着被褥指甲抠着线缝。心里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开口,他不知该怎么说陆清远才不会生气。他这几日摸索出来的法子只对一般的小事奏效,至于其他事,尤其涉及暗境、苍玄,他亦深知难以转圜。

不管怎么说都会生气的吧。沈孟庄无奈地想道。

“师兄再吃一口。”陆清远今日心情甚好,从进门至此刻,嘴角一直带着笑。

被褥的线缝已经被指甲划开,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去,反反复复,他从未如此不安、如此忐忑。

但是他最终还是说了。

“我知道了。”沈孟庄哑着嗓子,平静地将嘴边的话缓缓吐出,“我知道你抓了他,我……你能不能放了他?他、他和我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他以前是挺讨厌的,但毕竟是同门。”

沈孟庄斟酌再三,忍着喉咙的干涩咳了几声,努力将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你若是不喜欢他,让他受点伤就好了。能留他一命吗?好歹、好歹让他陪着他师尊。咳咳——”

许是说得太快,喉间的不适呛得他一阵猛咳。

“我听说他还有个小师妹、咳咳、挺中意他的。让他娶个媳妇归隐山林,再也、咳咳咳、再也不要出来了,行吗?”

喉咙一阵刺痛,他感觉有一只手掐在他脖子上缓缓发力,仿佛要夺去他说话的机会。他心里莫名的慌乱,脑袋中一直回荡着念头——他此刻若再不说明白,只怕以后都没机会说了。

突然的心慌,令沈孟庄的神色也跟着慌了,斟酌好的话也记不起来。想要与死神抢时间一般,沈孟庄搜肠刮肚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语气有几分急躁。

“他、咳咳、他并不是故意想与你为敌,你若能饶他一命,让我、让我跟他说几句劝劝,他或许、咳咳咳、或许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惹你生气。所以你能不能——”

“说完了么?”陆清远从头到尾只是坐在沈孟庄身边,眼中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脸色阴冷,目光盯着眼前一心为外人求情的沈孟庄,端着瓷碗的手隐隐用力,指尖发白。

“我……我是真的——”

嘴边的话突然卡在喉间,任沈孟庄如何用力咳嗽都再也无法吐出来,犹如日夜不停运作的石磨骤然之间停止。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哑了,他要说出来,他这几日的权衡和下定决心的心意,他要告诉陆清远,他要亲口说给他听。

然而他捂着脖子咳了很久,石磨仍是没有转动,再也无法转动。

陆清远看着他不顾自己的身子只为了一个外人而逞强的模样,心里的怒火焚烧遍野。

一同长大是么?以前讨厌如今就很喜欢是么?连有小师妹钟情都知道,当真是知心啊。

“继续说啊,你真的什么?真的喜欢他?真的看不得他受苦?真的想和他一起活着?真的受不了和我在一起?怎么不说了?”

不,不是的。他想说的是,他真的想好了,他想永远就这样过两个人的生活,不要再费心思计较别人了。他想说的是,能不能离开暗境,不要再杀人了,他可以永远陪在身边留在魔界生活,他真的不会再骗他伤他了。

沈孟庄捂着脖子频频摇头,他想说但是他做不到了。

眼前人始终没有回应,陆清远紧咬着牙关,眉眼愈发阴沉。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思,真的不喜欢我了?真的想和他好了?真的心疼他?是他与小师妹归隐山林,还是你想与他归隐,做一对恩爱鸳鸯?”

不,不是的。沈孟庄摇头极力否认,他张着嘴用尽浑身力气,但只有干涩的呜咽声。

他想说:他这辈子真的只喜欢一个人,他这辈子真的只想和一个人好,他这辈子从来都只心疼一个人。

他想告诉那个人:

——是你,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是你。

——所以不要再胡乱猜测,不要再不安了,不要再因为我做更多的错事。我会好好陪着你,若你的罪孽太重,我与你一起承担。若你身陷地狱,我去地狱陪你。

——我答应你,共赴黄泉。此后不论刀山火海,再不负你。

可是、可是……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心中挣扎无望,耳边突然听到“啪嗒”一声,瓷碗摔在地上。紧接着沈孟庄被狠狠按在床上,陆清远跪在他身子两侧,双手用力掐住他胳膊,双眼猩红可怖。

他死死掐着沈孟庄的胳膊,几乎是要将他钉在床上,厉声道:“你又想为他求情了?这次你要用什么来求?都过了这么久你还忘不了他?当真是老情人了?我听说他来找你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啊,居然背着我,在这里和别的男人幽会。当年你与他私奔不成,如今竟然把他带到这里,在我眼皮底下偷偷摸摸。他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抱你?有没有亲你?还是直接脱光了在我床上和你恩爱?都已经是废人了,还不动声色地勾引其他男人爬上你的床,你就这么不知廉耻吗?”

往日的温情此刻骤然崩塌,陆清远整个人被恨意笼罩,他清楚地知道身下人是他深爱的师兄,他清楚地知道他深爱的师兄心里惦记其他人,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同样对他的师兄有情,他清楚地知道两人曾经在这里私会。

但他却唯独忘了,他曾说最舍不得师兄受苦。而如今,他却是让他的师兄最痛苦的刽子手。

想要说出口的话说不出,沈孟庄听着比刀尖还锋利的字字句句,都一刀一刀割他心头。

他怎么能这么说他?他怎么能怎么羞辱他?他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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