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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热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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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同样的梦境。

沈孟庄自服用药丸后, 每晚都会梦到那个少年。而他每次看到少年,都是本能地唤少年小九, 他不知道为何。

虽然每日都在吃谷虚子的药,但疼痛并没有消减。

百蚁蚕食血肉的刺痛日渐加剧, 沈孟庄大汗淋漓, 头晕脑胀地掀开被子起床。

他武脉尽断, 古梁给他的药丸能助他短时间内暂时恢复内力, 但药效愈强伤害愈大, 疼起来简直要了他的命。尤其他自功体被废之后, 身子一直亏损,这几日一直担心怕撑不过,先被疼死了。

不过幸好时日无多, 再撑几天就好了。

他必须撑住。

扶着桌角走到软塌旁,沈孟庄低着头拿起外衫。素净的衣衫上突然多了一滴猩红,如朱墨滴进白雪里。

一滴, 两滴, 滴滴答答, 如墨晕染。

沈孟庄看着被血染红的衣衫, 突然伸手摸了一下鼻子。手指上登时多了一片刺眼的红,而后如夏日的暴雨,汹涌如潮。手里的白衫瞬间被染红了一大片。

“沈哥哥!你怎么了!”

小花甫一进门便看到沈孟庄在流血,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沈孟庄闻声抬头看向小花, 刚想说他没事, 但不知是回头的动作用力过大, 还是其他原因。突然眼前一黑,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翻涌至喉间。

突然口吐朱红。

“沈哥哥!”

小花吓得脸色苍白,仿佛吐血的是她,紧紧扶着跪在地上的沈孟庄。

“沈哥哥,你怎么样了,怎么吐血了。我、我去找先生来,不对!不好,先生今日不在这里,他去暗境了。怎么办呀沈哥哥,我去找尊上好吗?”

沈孟庄抓着小花的胳膊,低着头朝她摆摆手,声音微弱道:“我没事。”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沈孟庄咽了咽口水,强忍着不适。抬头看向小花,挤出一抹宽慰的笑,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花一头雾水,愣愣地回道:“七月四了,怎么了沈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孟庄眼神一暗,眉头微蹙,心里既担心又好像轻松了许多。

还有三日,撑过这三日就好。

“小花以后想做什么?”

沈孟庄抬起头看向小花笑了笑。

小花看着沈孟庄,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心里更疑惑了,迟疑地回道:“我喜欢刺绣,我看绣房的二姐姐绣了一副凤凰,特别好看。我还跟她学了几天,不过她笑我绣的是一只野山鸡。”

沈孟庄忍俊不禁,面上的疲惫和憔悴化成了一抹开怀的笑容,即便笑意里仍有几分倦色。

“野山鸡也有变成凤凰的一天,好好努力,说不定日后你能成为天下第一绣娘。”

“真的吗?”

小花似乎重拾信心,两眼放光地看着沈孟庄。

“但沈哥哥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沈孟庄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最后如兄长般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了,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沈哥哥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沈哥哥是不是嫌弃我了,虽然我不像她们聪明能干,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沈哥哥,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小花以为沈孟庄要她离开雀宫闱,眼里突然泛起泪光,抱着沈孟庄的胳膊不撒手。

沈孟庄疼惜地摸了摸小花的脑袋,轻声道:“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或许……或许我以后要去其他地方生活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见小花沉默,他顿了顿,打定了主意似的,语气坚决。

“如果以后我不在这里,你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魔界也好,暗境也好,去你喜欢的地方。如果他不让你离开,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话甫落,沈孟庄突然心头一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方才的话,此刻回过神仔细琢磨回味,竟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他为何如此信誓旦旦地向小花保证,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地认为陆清远听到是他的意思就一定会放人?

等他回转过心思,竟发觉脑中对陆清远的印象和记忆,却愈来愈复杂,愈来愈刻骨铭心般深邃,仿佛存在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桃花枯萎成绿叶。

久到故山的春日凋敝成废墟。

就在他出神回想落满灰尘的往事时,心脏突然刺痛,好像被千千万万只虫子啃咬蚕食。沈孟庄紧紧捂着胸口,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不停地闪烁着模糊的画面。

小花赶紧扶他起来,猛然一抬头,便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说:“那是您和那小子一起画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看到自己和一个人坐在案桌前,确切说,是他坐在那个人腿上,两个人手指紧握,共执一支笔,在纸上胡乱作画。

他看到抱着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袍,头上戴着耀眼的金冠。

黑衣……金冠……

他心中错愕,不敢细想。

耳边吹来一阵风,从遥远的岁月里,从荒芜的废墟中。那风里的声音,如水面上的涟漪,在不断回荡。

似乎在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又似乎在说:

“我爱师兄,师兄爱我。”

脑袋好疼,好乱。

沈孟庄感觉脑袋如充气的球,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心脏愈跳愈快,似乎在与蚕食的百蚁作对。

鲜活的律动从掌心里传来。声声心跳,仿佛逐渐汇聚成一句动人的情话。

仿佛在说:

“我的心都给了你。”

一团乱麻在脑子里交织缠绕。

少年的身影,黑袍金冠的身影,山水画,小厨房。

此刻如洪水猛兽般在沈孟庄脑中不停地碰撞,他头痛欲裂,耳边鸣叫声愈来愈强烈。

他几乎又是本能地呢喃了一声:

“小九……”

七月五。

耳边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沈孟庄从睡梦中醒来,烛光在床幔上摇曳,殿内昏暗。挣扎着从床上吃力地爬起来,一场梦又耗尽了他一半的力气。

愈接近那个日子,他整个人都如同要被抽干了一般。

“小花。”

沈孟庄的脑袋晕晕沉沉,从床榻上起来。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小花听到声音从门外进来,肩上还有些湿润。

“是啊沈哥哥,说下就下了,刚才还是大晴天呢。”

果真如世人口中常念叨的那句,夏日的天气就如少女的心思,阴晴不定。

沈孟庄摇摇晃晃地走到软塌边坐下,推开木窗,凉风拂面而来,夹杂着雨丝,格外惬意。

殿外有一片莲塘,前些日还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如今在雨打风吹下,却是绿肥红瘦。

沈孟庄望着远处的荷塘出神,雨打残荷,风雨飘摇。枯枝败叶,早该零落成泥碾作尘的。

忽而想起昔日和小花剥莲子,熬莲子银耳羹,好像还是去年的事了,已经许久没有再做过这些闲事。

沈孟庄突然笑起来,转头看向门外欲唤来小花。然而转眼又想到,这里只有他喜欢吃莲子,其他人都是陪着他剥莲蓬,每次高高兴兴熬一大锅,最后他吃了一半,倒了一半,简直是浪费。

如果他不在了,那剥好的莲子又给谁吃呢?还不是更浪费。

想到这里,方才的欣喜戛然而止,沈孟庄咽下未说出口的话,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的残荷。

七月六。

最后一粒药丸入喉。

沈孟庄感觉到浑身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磨殆尽了,熬过今晚,只要熬过今晚就好,他不能功亏一篑。

熟悉的梦境,熟悉的少年身影。

今夜所有被尘封的往事都拼了命般涌出来,沈孟庄被落满灰尘、爬满虫卵的模糊记忆包围。他如一只迷乱羔羊,在密不透风的围墙内横冲直撞。

少年在声声呼唤,黑袍金冠的人在紧紧拥抱。

他在少年口中,在黑袍怀中。

那些声音,遥远得令人陌生,但又缠绵得令人悸动。

他们在殷切地、热烈、一往而深地向他告白。

或亲密地交缠:

“师兄,我喜欢你亲我。”

“师兄,让我们来相爱吧。”

“师兄,我想一辈子和你亲亲。”

“我没有其他优点,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喜欢你。”

或卑微地恳求:

“师兄,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

“师兄,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求求你……”

亦或是在无涯的岁月中,用身体、用灵魂抵死纠缠:

“你所到之处,我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救下的人,在你面前痛苦地死去。”

“我要你永远爱我。”

“我不许你离开!你只能是我的!”

在回荡,在刻苦铭心,在记忆深处,在心间。

无法忘记,无法抹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如何被利用被遮掩,他最终还是拨云见日般,在泥潭深处,如获至宝地,捡回了那份心动。

耳边的声音,脑中的画面不停地冲撞。

沈孟庄猛地睁开眼。

殿内红烛燃尽,窗外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滴答滴答,阶前点滴到天明。

沈孟庄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个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是那个少年,是那个黑袍金冠的人影,是他忘记了此刻重新记起来,他深爱着的人。

他的小九,他的爱人,他的宝贝。

他记起了他们的爱,记起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记起了当初信誓旦旦的那句心甘情愿。

也记起了他对陆清远狠心的拒绝,记起了他说陆清远恶心,说陆清远不配,说他永远不会原谅。

心脏疼得要死过去。

他仰着头仿佛掉进海里,气息都被无情地剥夺。

心很痛。浑身都很痛。

他居然说他的爱人恶心,说他的爱恶心。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他的爱人。

只是回想起来那句“恶心”,那句“你不配”,他就浑身都疼。简直难以想象,陆清远有多疼。

那是他放在心里疼爱的人啊,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爱着的人,他怎么可以,这么伤他?

他知道或许陪伴能够抚平这些伤口,他知道或许真心相待能够安慰这些疼痛。

但他亦深知,他没有这些时间了。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涌出,打湿了枕巾。

沈孟庄紧紧抱着陆清远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鬓角,想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气息,将他的温度,全部刻在心里。

至少在黄泉上能有个念想,若是记得足够多足够深刻的话,是不是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

他能入轮回之道吗?他死后会在哪里?地狱?还是回到现实?

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沈孟庄仰起脑袋失声痛哭,他不停地亲吻陆清远的发间。深深嗅着陆清远身上的气息,一丝一缕都令他魂牵梦萦。

他的视线早已被眼泪模糊,连声音都在颤抖,贴着陆清远的耳朵,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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