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我俩轻功赶路,此次是匿名人悬赏,红榜上的书生名叫吴天海,故事不新,是个名落孙山后沾染上赌瘾,卖妻卖女的故事。本来线人探查清楚后该挂入刀堂,交由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做,但线人探查中发现这个书生有点古怪,上报到我这来,我便顺路将此事做了。
我和师姐盯了这么多天,发现正如线人所说,那书生鲜少出门,只老实呆在客栈读书,饭菜也让店家送到房中,哪怕赌友拖他去千钧楼也只扔个骰,他竟然也懂得见好就收,几日下来还真攒了些钱,怎么都不像赌瘾难戒的样子。本想再观察几日,又看他拿钱寻上乾元镖局,专门请镖爷送他回淮安。
这下不仅事情棘手,还透出另一处古怪:书生祖籍山东,淮安离得太远并不顺路,书生给旁人的说法是去南边做生意,若老天垂怜,来日衣锦还乡定会赎回发妻,可他一不是这等敢作敢当的真汉子,二来家中尚有老母,这主意说是癫狂都不为过。
“霜霜你觉得呢?”
师姐攀着乾元镖局的屋角传来密语,做了个刀抹脖子的手势,“要么起镖前咱们杀了他,要么就等到荒郊野外,只是那样就把镖局得罪了,尾巴不干净。”
乾元家大业大,于情于理都该赶在起镖前把目标做掉,我冒雨往下看,胡天海和文弱书生的样子不一样,他有蓄须,还是络腮胡,此刻打了一把铁骨伞,正拐了个弯朝这边走来。
“霜霜?”
雨在我耳中放慢。
嘉言喜欢做伞,翠微居的课舍里放了一墙的纸伞,黄铜柄、翠竹骨、熟宣伞面,轧上一圈油纸,就是好看不经用,不过江湖人习惯伞把里藏细剑,伞骨边缘淬毒,我眼睁睁看过她开伞打转,剑锋刺破扇面上的翠微山居图飞出来。
不对,哪怕是铸铁的,铁骨伞也不应这么沉,我凝神看着胡天海绷紧的手臂,不仅如此,他脚步虽然稳重,整个人却像是绷着股劲,细看的话身上像力有千钧……
第三点古怪。
“霜霜,你说话啊?”
师姐小声说。
耳边传过一声惊雷,大雨瓢泼天色极暗,乾元镖局未掌灯,亦不见仆役早起,里里外外都让人汗毛直立。
“师姐,走。”
我抓住师姐的后领一带,顺着镖局后墙滚下屋檐,几个纵身,隐身进黑暗里。
“我还是不明白。”师姐趴在客栈的桌子上说,“一个书生而已,怎么得就吓跑了?”
窗外江面蒸蒸,经过早上的奔波,我们已经撤到秦淮河边,经过一番乔装才入住一家客栈。
我也说不清究竟为何逃跑,只是吴天海身上疑点太多,暗杀的营生容不得半点差错,就算再不惧生死也要惜命一些。
“不急,咱们再看看。”我解下外杉,往床榻上一躺,“吴天海跟着镖师反倒不好躲,等太阳下山就寻追踪蜂赶上去。”
“动手么?”
“不动手,先看三天吧,”身体乏累,一放松下来倦意就流入四肢百骸,我盖着被子睡意朦胧。师姐是个嫌麻烦的性子,我再三交代她,“师姐你先睡一会儿,我盯上半夜你盯下半夜,很耗精神。”
“要切就切,这寻踪盯梢的活百八十年没做了。”她气呼呼地说,声音却越来越小,传到我耳边终究化成了一句,“诶睡了?啧啧啧,霜霜呦你昨晚是多放肆啊。”
放肆吗。
也许吧,几个月来江湖不太平,正邪难辨,两边势力绞杀,中原麻衣教风头正盛,我前去网罗情报,争取把门派的几个孩子完完整整地带回来,此去离嘉言有千里远,鸿雁难寄,春节难得回门派,也和递贴拜访先生的她错过了。
从暮秋起,腊八、春节、元宵,不知错过多少个团圆佳节,再见面便是金陵春雨,千言万语说不尽,举身跌进红尘软浪中罢了。
我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五大门派暗地里有磕碰,可追根究底还是同气连枝,互相少不了走动,其中云梦是唯一的医者,万万不可交恶,所以门派长辈拜访总会带着几个小辈,年轻人相互结识,日后行走江湖也好有所帮衬。
不同于处在深山雾障的暗香,云梦泽灯火通明,清晨有依稀薄雾,初阳生辉,由远至近都是波光粼粼的水纹,到了晚上杏林居和桃源点着灯笼,雪林、幽蓝的池水都映衬着光亮。
汤池汇集各路少侠,大家脱了侠客行头,不管裸背上有什么伤痕都言笑晏晏,偶尔传来几句谷外的血雨腥风——血衣人震慑江湖,万圣阁魑魅魍魉,侠义之士如何奔走救难,也都零零碎碎的听不真切了。
一派正大光明。
我那年十三,十年如一日摸索在黑夜里,突然走在这样亮堂的地方,身后的立影与彤彤灯光泾渭分明,心里竟是惶恐居多。
最后睡不着只能躲去浮生树,望着毫无尽头的黑色湖水才感到有一分心安。
这时我听见有人背书。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我拨开雪色的枝叶,只见树下坐着一个与我同龄的姑娘,她嘴里念念有词,颠来倒去总也那么几句。明明是个小大夫还不注重保养,光着腿踩在水里贪凉,一会儿不踢水了,把莲花灯扔到旁边,蔫蔫地朝后面仰过去。
就这样还嘀咕着——
“彼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
“勿避……勿避险巇、昼夜……”
我一个半醒半睡的人都记下来了,她还在背昼夜、昼夜,就好心提醒她:“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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