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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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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二年四月,圣上下旨平叛,李景隆领兵六十万,号称百万由山东攻去北平,燕王应战,两军在白沟河大战三日,最终李景隆败退德州,没几日再败,退守济南。

当时我们一行人和分舵道别,计划前往河北,路上流民纷纷南逃,我们凭着少年意气逆流行事,只望多平几件血仇。师兄说太平盛世行走不便,现在正是侠道大盛之时,此时不作为更待何时?

侠道之流,千里杀一人,然而终究是孤胆英雄,更何况我们算不上英雄,只是群经验不老道的年轻人。白沟河、德州之败几十万大军溃逃,逃兵为求保命,不少杀入沿途村庄抢掠财物粮食。

更有兵痞看逃去济南是死,就此归家日后也会以逃兵论处,左右都是死,索性怒向胆边生,占下山头落草为寇。

一时山东匪患猖獗。

我没有见过战乱,如今只觉人间地狱撞在眼前。

流民生如草芥,被人糟蹋杀戮,就算侥幸求得一命,也已经生如浮萍、无处寄身了。有时我在想永乐年的江湖之所以一片蓬勃生机,暗香得以壮大,正是因为洪武年间杀伐太过,太多流离失所的人流入江湖,从此亡命天涯。

白沟河之战给我们冲击太大,师兄立刻掉头直奔德州,我们一路杀流匪强盗,掩护流民逃难,最后竟然和李景隆的军队踩了前后脚,被后面追来的北军杀得措手不及。

城破之后我们一逃再逃,师兄师姐将几个和家人走失的孩子丢给我,他们隐身垫后,我驾车直冲城外。

北方四月冷热不定,又是连夜雨,一片枯草黑灰,几朵残败的桐花碾在车轮下,急雨打湿衣服,我勉强睁眼,入目天地昏黄,到处是哭声哀嚎。

撤出来全靠运气,城门渐远,前面便是山野,没人提出要停下修整,大家都期望明日就能望见泰山山系,越过黄河,躲进济南。

这是我们商量后定下来的,毕竟经此一战身上的药品粮食耗损不少,人人挂彩,迫切需要地方安身。眼下村庄十不存一,唯有前往城中才能躲避战乱。山东府县纷纷闭城保命,思来想去只能抢在这之前逃进济南,一来有分舵的物资维持,二来胜负未定,多准备些补给再跑也不迟。

任瑾师兄说眼下棘手,可也不是最糟。

说到底是江湖人,这一路行侠仗义也平顺,和路上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相比,我们自认不是案板上的鱼肉,而是一把杀人刀。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大家安慰不少,师姐累极,倚着车板睡了过去。

夜也悄然降临。

我从没想过到此便是永别。

行至林道,绊马索绊倒马蹄,马发出一声长嘶,带车滚进陷阱,坑里尽是泥水,还埋了长钉,师姐被扎穿膝盖,力竭之前将我推出坑外,我拔刀想去救,任瑾师兄拖住我,将行李水囊塞我怀里。

“大家散开!”他吼得声嘶力竭,两眼都是血丝,挥刃挡住一个使锤的大汉,硬是撕出个口子,一掌把我打出埋伏圈。

“隐身!跑——”

六岁时乞丐窝被人杀灭,我入暗香刀堂,先生说:“你要记住自己是一把刀,一把饮饱仇人血,无我无念的刀。”

后来师兄带我手刃仇人,鲜血溅了一地,我拎着匕首呆立,几呼几息,终于感到些许解脱。

悲回风是给活着的人听的,以杀止杀,何尝不是支撑活人的法子。

我从不惧死,我只怕我这把刀不快不狠,没有因保护家人折在当时,却要用之后五年十年的杀戮寻求解脱。

我杀出重围,身上早就伤痕累累,可想起这帮人带着军中配的刀具,兴许不是江湖人的做派,万一留有活口……

这个念想一起再也放不下,我耐不住寻回去,却看见……

……

林道边栽有大树,深夜映着黑黢黢的影子,树杈垂下几股绳,吊着几道黑色人影,风大雨大,随着一晃一晃地摇动。

我怔怔地走上前,最末尾那棵垂着几个小身子,是路上捡的几个小孩,本来想带着他们去济南避难的……走近看到树下凝了一地血水,我颤栗着抬头,只见头顶是几具被人剥皮的血肉。

“轰隆——”

雷电交加。

血汇成小溪,绕过树根,落下泥坑朝下坡冲去。

恨能有多恨,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气血翻涌,眼前满是血红。

——灭门之痛,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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