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直白的老板坐在枷锁一般的柜台后,两条腿不得已翘在外面,眼上蒙着鲛人鳍,将光亮遮得死死的,闭目作揖:“书很多仙友随便看,我这困得很,少陪了。”
秋宸也不是多话的人,只是有点受不了鲛油的怪味,道:“既然阁下不喜欢光亮,熄了便是。”
那人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唇红齿白的咧嘴一笑,轻轻‘嗯’了声,道:“熄了怪寂寞的。”
他闭目养神,埋在昏暗里仿佛带着股鬼气,语气一点也不诚恳,却莫名让人有些感同身受,仿佛他真有些形单影只。
秋宸一愣,忽就想起分别前九爷说的话来,于是也点头应了声:“说的是,若没了光亮,连影子都不屑作陪。”
“嗯?”老板本来疲于应付,听了这话居然将鲛人鳍一把扯下,盯着秋宸看了起来,半晌走到他身边,伸出只手:“你这话说的不错,只是口气有些耳熟,很像我的一个,唔……朋友,啊不,算是长辈,等等……一个恩人说的。年轻人,怎么称呼?”
秋宸从不自矜,再说一个名字而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小秋啊,找什么书?”
老板自来熟,秋宸也不认生,两厢招呼之下,他发现这老板眉心竟烙着枚半方不菱的黑色法印,这非得是犯了极重天规,被捆在刑天台上抽筋拔骨砍掉神格的神仙才有。
他生性敏感,处事又圆滑,眼神只轻轻一触便移开,丝毫不冒犯别人,答道:“随便找几本神仙轶志。”
老板客气问:“谁的?”
秋宸翻书的手先是一顿,神色变换两下,才道:“天界,万座之君。”
“少枫君?哈,他的故事可多了去了,我熟,我帮你找。”
他领着秋宸往里走,边走边道:“少枫君是远古正道之神,不过这也是世人起的一个名号罢了,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疯子,哦,你肯定不知道他的诨名吧—疯子,是真挺疯的。刚出世的时候就把自己生地一脚踹塌了,现在女床山还两截呢,后来创世之战和神魔之战他倒是干了两件好事,真是个能打能造的神仙。”
老板将两本书夹在腋下,接着道:“这两年凡间兵祸多,一打仗就要拜他,拜的人多了,故事便也传的杂,可是你说当神仙真有空保佑命如蝼蚁的凡人吗?我看未必。少枫君在创世前也有过不少荒唐事,对了,忘记问,你是要看创世前还是之后的?”
秋宸发现,这家妖书坊的老板可能有些话痨,一开口像倒豆子似的,戳的他耳膜一蹦一跳。其实论起少枫君的故事,无论是‘天乩天地判说’中记载的正史还是野故事,他都能烂熟于心,只是每回见到不同字体的小传,都忍不住收藏起来罢了。
“还是创世前的有意思,我擅自帮你选了,别见怪。” 老板见他不说话,便晃晃悠悠的挑了几本,塞到他手里。
他照收不误,道:“多谢。”
老板塞给他的这些,翻开是手抄本,那字横是横竖是竖,看着跟这老板一样啰嗦,好在格局很不错,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眼老板,那人却浑然不觉,仍在书架中挑挑拣拣。
翻开其中一册,扫了两眼,竟真有没看过的。
洪荒时代的凤凰统共有两只,其一降生于洪荒之初,同原始天尊与风皇女娲是同时代的神仙,另外那只降于女床之山的不落枫林,是火神重黎用一把太阳真火烧化而生,继承了先天火神之力,也是四合八荒里唯一一只血鸾,名唤少枫。
少枫诞生之日,方圆千里鸟兽同贺,飞禽绕在女床山巅盘桓不止,以昆仑紫玉为剑,将女床山一劈为二,山石填满了不落枫林的赤灵湖,后与洪荒时代的老凤凰不睦,用时十六个日夜才将其斩杀,同类相残。
秋宸发现这絮絮叨叨的字体很喜欢做批注,比如,在女床山巅盘桓不止后批了句‘实在太吵,忍受不了,遂劈之’,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转念一想,远古时期那片荒山黑水,说不定真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非作歹。
他嘴角止不住的想往上弯,还没成型便止住了。
非作歹也是有底线的,同类相残,必遭天罚,这就好比人若是宰杀牛羊来吃不算稀奇,若要人吃人,必会惊动鬼府,来日功过录上记一笔,沦为牲畜,永不为人。
秋宸皱起眉头,忧心道:“为什么?”
老板正在扫书架上的灰,闻言做了个宰杀的动作,足见老凤凰死状凄惨:“那老凤凰自视甚高,不喜少枫君降生。”
他叹道:“洪荒时代若是没点本事,是要被人踩在脚下的。那时少枫尚且年少,意气风发大约是天性使然,便与冥林的苍狼,哦,就是复海君,寻过它几次晦气,复海被那老凤凰骗入邑戮山后的万恶之源,险些丧命,少枫咽不下这口气,便想辙将那凤凰宰了,抽筋拔骨。”
秋宸心里忽然一动,觉得‘邑戮山’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老板:“后来天罚降临,又遇上少枫君以身正道的大天劫,弱水坍塌时,是复海君以身殉河救了他一命,不过这是其他故事了,你还看吗?”
秋宸接过老板手上的书,垂眸拂开上面那层灰,好半晌没说话,老板也没催,挑了挑每个书架前的鲛油灯,坐回自己那枷锁一般的柜子里,任他去留。
从院子里出来,日头骤然明亮,晃得秋宸有些眼前发暗,他将书册塞到乾坤袖里,看着蹲在门口百无聊赖的舍瑛道:“走吧,明日启程去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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