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九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角角落落的宾客都听个清清楚楚，对他的话却是懵懵懂懂，只道原来这招摇山主与依山主早有前缘。

依离皎起先也很懵懂，这九重从头到脚都瞧着很面生，何时竟一起赴过宴还喝过酒了。

待他后面的话讲完全后，依离皎蒙蒙灵台乍现一丝清明，原来这厮就是那日散席时的那张嘴，现下看来，那等无聊之事，也的确只有他这等无聊之人做得出了。

然而这毕竟是排面宴会，她又代的是槐江山，不好撕破脸，失她一人风度事小，失整个槐江风度就是顶大的事了，只得笑道：“九重山主好兴致，一杯酒能来同依某喝十次，念的也都是同一番说辞，依某着实不胜殊荣。”

九重脸上的笑意微不可见地僵了僵，伸手朝侧前方引道：“依山主请。”

依离皎微微颔首，走到侧首坐下，九重随后坐在首位，侧位站着的小侍一声唱喝，众宾客一一入了席。

酒肉瓜果上齐全后，舞姬也扭着柳腰踩着乐声上了场。

依离皎一颗葡萄刚刚丢入口里，一旁的粉衫婢女便递了酒杯上来。

依离皎瞧了一眼满满当当的酒杯，又瞧了一眼举杯示意的九重，咽了葡萄端起酒杯朝九重一拱手昂首喝下。

袖子遮住了视线，依离皎并没有看见九重眼底闪过的一道精光。

许是口里还余留了些许葡萄汁，这酒喝起来与往常不大一样，依离皎皱了皱眉，刚放了杯子，一旁的婢女又很是殷勤地替她倒了一杯。

九重那厢又是一抬手，依离皎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桌案上也并无茶水之类的东西，只得再次举杯同九重笑着喝下。

如此反复了几次，半壶酒下肚，依离皎只觉唇干舌燥，内火中烧，迷迷蒙蒙之际，左侧九重仍是举着酒杯懒懒靠在一边似笑非笑瞧着她。

底下花花绿绿一片重影，依离皎瞧了只觉得心烦意燥，一直稳稳当当的婢女不知着了什么魔，一杯酒堪堪倒在她裙子上，一滴不差。

婢女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丢了杯子跪在一旁，底下众人显然注意力也全然不在那舞乐之中，闻得动静纷纷往上看，只苦了那舞姬乐师还表演的甚是卖命。

九重当即斥了那婢女，要将她发落去哪里。

依离皎没听清楚，只摇了摇手，却是从指尖到骨头根都虚软得提不起，哑着嗓子道：“左右不过是件衣裳的事，吹一吹便好了。”

婢女用力撞了几下地板，依离皎了然她大抵是在道谢。

她自醉过一次酒后就对自己的酒量一向很有数，所以喝酒也很有数，绝不至于这么几杯就迷了神智，而且这感觉也不像是只醉了个酒。

依离皎勉强抬手按住窜动不安的眼皮，迷迷蒙蒙听见九重那厢似乎是要差人带她去换衣裳，应了一声便借着那婢女的力出了大殿。

殿外丝丝凉风，依离皎却愈发觉得燥热难耐，强撑着同那婢女走到树影下，凝神捏了个决，婢女瞪圆了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依离皎。

抽了婢女手中刚刚成型的金丝细绳，依离皎又挑起她下巴，勾了勾嘴角：“小妞你就在这吹吹风吧，爷走了，噢，告诉你们山主，这笔账，皎爷就先记在你们招摇山头上了。”

放完了话，依离皎当下就在婢女惊诧的目光中摇摇晃晃走了。

身上的火气愈盛，直烧得她脑子也晕骨头也麻，地上一条路生生长成了三条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去的哪个方向。

想来只要一直往前走，总该能离那宫殿越来越远的，总该能走回去的。

依离皎本想用手凉凉额头好清醒些，一双手却如同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烫得她倒吸凉气，大抵自己今日是要烧死在这里了。

凝烟喝了那药应该是快好了，她虽然还是没有想起过去，但多赚来的这几年也算过得美满恣意，若说真有什么遗憾的话，只可惜今日没有先来掰几根迷谷树丫子，不知道有没有传言的那么管用。

一阵冷风拂过，依离皎颤了颤，身上的热度却丝毫未曾褪去，勉强瞧得前面波光粼粼，似乎是个小池塘子。

依离皎默念三遍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天不亡我，跌跌撞撞跑过去，一只脚踏出去一半，刚刚探出去的半截身子就被身后一股力拽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依离皎很想问候一下这股力祖上几何。

这一念头在她被裹进一片冰凉时，便消失殆尽了。

冰凉的面孔影影绰绰依离皎不大辨得清，只是鼻间隐隐紫薇花香觉得安心。

依离皎拼命想钻进这一片清凉淡香中，奈何却始终有股外力阻碍着她。

依离皎被阻得不胜烦恼，本想呵斥两声，话一出口却成了一阵娇娇柔柔的凝噎。

裹着她的凉意似乎是一僵，依离皎也愣了愣，不过只是一瞬便被热气冲消了，同时消了的还有阻隔着清冷淡香的那股外力。

依离皎满意地闭了眼睛拥着那一片清凉，恍惚间闻得一声叹息：“不过是赴个宴，怎么把自己弄得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