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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骨(5.7修)(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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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如凝脂的手执着画笔,正用螺黛细细描绘远山含翠的剪影,脸颊上薄红飞霞,分不清是娇羞的情意还是胭脂妆靥。梳着望仙髻,穿着层层缠绕的曲裾深衣,初见时由于一时的慌乱没有细细思量,现在看来,这些分明都不是时下流行的衣饰装扮。

“我曾读过一首小诗,觉得结尾两句尤其深情,他描述新婚第二日晨起梳妆的妻子,‘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那时我便想着,若是檀郎,会喜欢我画什么形状的眉黛,点何种色彩的花钿呢?”画笔停留在眉尾,女郎歪头望着镜子里映出的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清秀文雅,典型的书生容颜,可再定睛一看,未免觉得青年的面色过于苍白,黑色瞳孔黯淡无光。

他从小凳上站起,走过去倚靠在女郎身旁,听她继续着饱含柔情的呢喃:“可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一首情诗。”

“用男女夫妻来比拟君臣相宜,或者敬谢师恩——这是你们发明出来的,献诗以探上意,叫做‘行卷’的东西吧。所以,根本就没有痴情夫君、娇羞新妇,也没有婚罢陪妆的缠绵对吗?真是……真是太狡猾了,人类的诗人!”红晕残褪,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一层冰冷的怒意。

“千百年来,你们用这样清艳绮丽的句子……这样的谎言,赚了多少女子的痴心和眼泪?”高举的那只手猛地发力一握,眉笔寸寸断裂,随着抛掷的动作四下弹射。其中一片碎片向身后飞去,擦过书生脸颊,划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就像月白织锦上一笔凄凉的朱砂意。

谢承音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嘴巴迅速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双手捂住。

云韶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嘘——戏入高潮,情到浓时被打断,可是对演出者最大的不敬”。

紧接着又听到一声熟悉的冷笑:“这种看戏的心态,你们还是抓住此刻尽快享受吧。里面那个是下午失踪的麟台少监,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几个在现场的,一个都跑不掉。”

“你不说,谁知道?”

“哈?”娄思夜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云韶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把话重复了一遍:“娄小公子果然是因为和那帮头脑简单的士兵厮混太久了,想法也变得粗暴起来了吗?还真是遗憾。”

“你——”

房内的动静打断了二人看着又要上演的口舌争论,也让正陷于“作壁上观”还是“勇敢站出来缓和气氛”两难抉择的谢承音松了口气。

“檀郎,檀郎你怎么了,我、我不是故意要伤到你的”,女郎一叠声地呼唤着,温柔地擦去书生脸上的血痕。

青年依旧沉默,却迎上去,将女郎的手按在胸口,眼睛痴痴地盯着她。

另一边,两黑一白三个脑袋挤在窗前,看得津津有味。其中尤以相貌清润的公子最起劲,眼波熊熊流转,亮得发光,还不时发出“情感到位”、“动作流畅自然”之类的点评。

“那不是你,那当然不是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对我的情意,怎么可能是假的呢?”羞赧的笑意浮现在女郎嘴角。

“至今都还记得啊……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南下的春风中飘着杜衡清冽的香气,我瞒着夫婿偷偷上岸游玩。背后是碎玉一样闪耀的流水,面前是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神祗都要俊逸文秀的你。你对着我笑,说你是受封的王族,今上的胞弟。你问我是哪家的小姐,问我要去向何方……还问我,我们是否能再见面。”

“我高兴极了”。

女郎斜着脸庞沉浸在回忆中的表情很美,可谢承音却无端觉得,那迷离含情的眼眸所凝视的,不是眼前平凡的书生,是更深不可测的某个地方:“我闲时寻过一些流传正广的传奇本子来看,武帝招魂,太守断情,人间男子的爱,都是这么热烈而又执着,仿佛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吗?我,我讨厌我的夫君,他对我冰冷又疏离,我无法反抗父亲独断的决定,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爱。我想要自由美妙的邂逅,想要人间男子痴心的倾慕——我想遇见我的刘彻和史良。”

“后来啊……后来我果真遇见了你!”

“我和你约定,沙洲的北面,山岗之南,在遍开幽兰和玄芝的浅滩,鲸鲵和文鱼腾跃环绕的河畔,我一直,一直都在等着你再次出现。”

等了好久,好久啊……

她娟好的长眉因为心神振荡而紧蹙着,将头靠在青年肩膀上。长长的羽睫缀满泪珠,声泪俱下的质问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字一句,回环往复:“你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回答我?”

青年似乎被感动了,抬起袖子为她拭泪,她便在情郎怀中红着脸半仰起头。

“哐当”一声,云韶伸手,死死按住娄思夜腰间即将出鞘的刀柄。

还顺便飞了个白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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