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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汉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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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知蕴往后退了一步,鼓起勇气再次求情:“祖父,您让我去看看吧,那些教导女子行为仪德的书,我平日里也有在读的。对了,薛家哥哥还说他是今晚——”

黑漆螺钿的圆桌猝然发出重重的拍击声,打断女孩子的分辩:“你还敢提薛家那小子,你书房那些稀奇古怪的书都是他送给你的,当我不知道吗?前些日子他竟然还敢……”

老人的话止住了,面对孙女迷惑不解的眼神,重新起了个话头:“都怪你爹娘,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女诫》、《女训》读了这么久,昨日考你什么都答不上来,说起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倒是巧舌伶俐!”

格知蕴心中隐隐作痛,突然很不甘心。

生长着珠玕之树和遍地琼液的岛屿,可以照出精魅真形的麒麟铜镜,夜半红袖添香的美人精怪,那些从来只发生在街谈巷议、话本传奇里的神妙莫测的故事,从九岁起就夜夜妆点着她幽凉的梦境。

违背祖父的期望,珍藏着那些书籍,沉浸在这些荒诞的想象中,一遍一遍描摹那张记忆中的脸,是她作为御史大夫家的大小姐,自小恭谨守礼,对平凡得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所做出的最大胆的反抗。

而今就连这样的资格也要失去了吗?那长久以来陈酿于记忆甜美又隐秘的痛楚,终于让她百感交集,红了眼眶:“我,我不想嫁人!我见都没有见过陈家的公子,如何能够嫁给他?那些东西不是虚妄,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薛家哥哥也这么说!因为我见过……我见过驾着凶兽飞上天空,可以驭云使雾的神祗!”

“够了——”

老人霍然起身,袖袍拂过桌上褐色的茶碟,瓷器碎裂声响和怒气一起爆发出来:“来人,把小姐给我送回房间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门一步!”

在格知蕴被拉扯着回望的视野中,只剩下祖父揉着额角阖眼靠在桌边休息的画面,他岣嵝的身姿里有着浓浓的、挥之不去的失望。檐下栖息的不知名鸟儿也被这突生的变故惊了一惊,扑棱着翅膀,顺着水晶丝绸般的月色冲向夜霄,一头扎入那此刻最灯火辉煌的宫阙所在。

龙纹黄袍的身影在宴席上落座的瞬间,刚刚还拼命抑制的低语声和笑声,突然就爆发成喧哗热闹的洪流。难以名状的香气随风散落开来,似乎是经过繁琐程序烘烤过后的迎神巫衣——万众瞩目的祈雨之仪终于开启。

“百里郎中大人、百里郎中大人!”

台下的女孩子迅速激动起来,小声互相交换着情报:“听说红衣舞者扮演反派角色,主祭巫师要用舞步模仿召唤-降临-斗法的情景,才算征服太阳,完成仪式。”

团扇后容颜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将脉脉含情的眼风一波又一波向高台送去:“平日里难得这么长时间地欣赏百里大人的风姿呢!”

沉着的羯鼓敲击像合围的波浪,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将祭台包裹。九名布襟白衣的舞者跳腾着登上高台,沿着圆形边缘伏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词。身形挺拔的青衣男子越众而出,宽大的衣衫像随风而起的云烟,黄金面具半覆在他脸上,留下一个薄唇紧抿的削瘦轮廓,凝视手中龙形的古玉。

“这是祈雨用的珑玉吧?”云韶眯起眼睛,向前走了两步更靠近地打量着。

“首尾相望的蜷体蟠龙形态,阴刻云纹工艺朴拙大气,不雕龙足,神情暴突狰狞,还有鸡骨白的玉色——是典型的商代特征。秘阁局这次连镇阁之宝都拿出来了?”视线移到高台上衣袂翻飞的人影,云韶不知为何笑了笑,挑上来的嘴角含着点未尽的余意:“啧啧啧,娄小公子托人给我们安置的位子,看得还真清楚”。

广袖长袍的巫师双手高举,面朝西方交叠而跪。银色的灵气描摹出重瓣花朵优雅的剪影,珑玉悬浮在中心。红纱朱衣的舞者从天而降,面上的油彩纹饰让他的神情在暗影中显得清厉而阴沉,他手中挥着牛皮制成的长鞭,手一挥,鞭尾如同灵蛇般游走,套在珑玉之上。

火焰沿着长鞭烈烈燃烧,与包裹珑玉的灵气屏障无声地角力。

一刹那的寂静之后,箫声响起。

祭台四周原本挂着巨大的绢丝画幅,绘着烟波朦胧中的洛阳城池,此时也被飞快地卷起再放下,画面就悄然发生了变化——浓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远古的旷野,山河枯槁,干涸龟裂的土地上,有同样一抹青色云纹的身影,向天空高高举起食指,虔诚地念诵古朴的咒语:

瞻昂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

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

瞻昂昊天,曷惠其宁……

响应着巫师的祈求,珑玉发出的光芒突然直冲向上,刺破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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