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汉辞(2 / 2)
直到小伙计告辞离开,格知蕴带着阿珠从小厨房绕回自己的院落,脑海中依然盘旋不去那支簪子的图样。
似乎……真的做一支出来也不错呢,主材就用羊脂玉好了,和他身上牙白衣袍同样温润的颜色,还是金镶边更显古雅。她看上去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想象里,手指无意识地在食盒上转着圈,连笑容好像都染上胭脂红的羞涩。
“这样的日子真快乐呀,如果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这样呢喃着的少女,不知为何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水光。
她很快又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换上盈盈的笑意推门而入,视野中却骤然出现一只巨大狰狞的肉虫——铜铃般的眼睛,獠牙向外翻卷,肉乎乎的身子上蠕动着四只细长的触脚,浑身还缭绕着浅白色浓郁的雾气。
……
格知蕴冷不丁被吓到,嘴里溜出一声尖叫。“小姐你怎么了?” 采松拍着门,有些急切地问。
格知蕴一边安抚侍女,一边慢慢举高了手,朝那只有些恶心的虫兽狠狠抓去:“都跟你解释过是上古龙的形态异变,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雾气凝成的形体消散在空中,露出后面一张清华俊逸的脸。贵公子挑着眉毛笑了起来:“等你等太久了,我根据这些书上的描述和绘图做了好几个,大的小的都有,你要不要看?不过都不太满意。‘雨虎如蚕,长七八寸,似蛭’,比了比还是这个最像。”
他的眼神瞥到女孩手中提着的食盒,笑容更热烈了,凑近了左闻闻右闻闻:“今天带的是什么?昨天的冷淘清甜爽口,颜色也好看,就是蘸料的胡椒味我不太吃得惯。”
“这个嘛……”格知蕴揭开红漆螺钿的盒盖,清郁的桂子香气就随着飘了出来。
她将细颈壶中的液体倒入酒杯:“用山泉水和晒干的桂花酿的酒,去年就做好了埋在树下,现在启封,正适合秋季里驱寒。”配套的酒器也有讲究,特地选了白瓷质地,浅棕色的酒液与莹白瓷光相益得彰,而在甘醇的酒香中,还掺杂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爽烈的腥气。
当看清从食盒中端出的菜品时,银发公子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青瓷盘上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釉色作底,融小块的清油在锅里,把香菌丝、春笋粒炒得闪闪发亮,再摆成疏朗的树林图案,时不时有浸着水光的红蕊从枝头飘落——那是修剪成小小瓣形的萝卜薄片,缤纷地铺了一地,映得江水都染上了浅绯色的流光。或许这流光也不是红萝卜带来的,而是江水本身的颜色:薄得可以透过光影的生鲈鱼片码得整整齐齐,细腻的鱼肉肌理被巧心的小厨娘拉成水波的绵延,和随意洒上的翠白葱丝一起凝固成一副舟楫轻驰的美景。
他迫不及待抄起筷子,粉红色的生鱼片放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几乎要融化开来,刨了满满一口进嘴里,眯着眼睛发出惬意的感慨。
“怎么这么不懂风雅,我摆了好久的吴江春景图呢。”格知蕴跺了跺脚,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歇,将盛着蘸料的小碟往前推了推。
“吴江?”
知蕴点了点头:“这是从金陵送来洛阳的鲈鱼。来自庐江郡的方术师左慈,因为在曹司空的宴席上戏法一样变出三条鲈鱼而声名大振。‘今日高会,珍馐略备,所少吴松江鲈鱼耳’,比起六百年前的三国争霸,我果然更喜欢这样细碎又活生色香的生活典故……可你呀,连看都没多看两眼就破坏啦!”
“哈哈——”青年拖长了调子,不着痕迹地奉承:“那是因为比起瞧不见摸不着的前朝豪杰逸事,我也更喜欢你烹调出来的鲜嫩肥美的鱼肉啊!”
“你喜欢鱼吗?”格知蕴把目光从青年身上移开,回味似地一笑,又扭头望向窗外灌了铅的暮云,“等雨停了,我们去吃船宴。春天的梅子酒,秋天的菊花酒,冬天的屠苏和高昌国的葡萄酒,新酿的美酒配上鱼肉,很好吃呢!”
话音还未落,便听到采松在门外一叠声的呼唤,似乎又有宾客造访。
匆匆丢下一句“很快就回来”的少女,转身提起裙角跑出了门。
是以她并没有看到,捏着筷子的青年突然沉静下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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