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曲(2 / 2)
清秀的五官掩映在烛火跳动之中,那一丝慢慢浮现的怒气,让女子的容貌看起来有种格外诱人的艳色。
一直抱臂在侧津津有味看好戏的百里清言忽然往前跨了两步,凑近来饶有趣味地打量她,眼中含有不加遮掩的欣赏。
女子并没有因为这样直白的视线而慌乱,只是冷淡地点头为礼,继续平静陈述:“故事应该从什么时候讲起呢?大概是八月十五秋祭的仪式上罢,主角是格小姐,还要加上另一位被降神曲召唤的公子。而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你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而她却全然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只不过是一场胸有成竹的祀神仪式而已。就如同在青梅竹马的幼年陪伴里,你所展示给她的那些子夜时分闪闪发光的奇谈和咒术一样,却哪里知道你擅自为这场表演安排了一个血污狼藉的壮烈结局。那些日子的月色一定很美,像深海里随着涟漪乍泄的珠光,也散发着花朵馥郁的芬芳,但都及不上她微笑的万分之一。一直到……”
一直到小小少女已经走出这片月色,出落得越发清婉动人,她的祖父从四品下阶的东都司宪,辗转升迁而至正三品的左肃政台御史大夫。而既无显赫门第以添彩,才华和见识也不够特立于众人的薛行道,拼尽全力都只能做个不起眼的灵台郎。
格家的态度如常温和,薛行道却日复一日感到焦灼不安。随着朝堂上格辅元和百里清言的交锋日益激化,那些藏在心底的妄念像个带着鬼火的梦一样,烧得他辗转反侧,烧得他千回百转,快要不能将秘密封缄。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故事中,一时间高台上下几乎鸦雀无声,只有雨滴缠绵地落下。
轻烟似的水汽在光线中飞舞,恍然间竟令人有了一种置身阳春三月,柳絮牵衣的错觉。
那一点缱绻的氛围才酝酿起来,突兀的男子声音又将众人拉回了现实,薛行道蓦地直起身子,扬起下巴笑了。笑容在雾气的遮掩下看不分明,唯有接下来吐露的话语,带着清晰可怖的恨意:“你说得没有错,我那么爱她,就算她抛弃我、背离我,就算她祖父拒绝了我的求亲,奚落我为‘装神弄鬼之辈’,我依然爱她。”
“可是我却不得不亲手杀掉我最爱的人!”挟着风雨的雷声再次从遥远的天边翻滚而来,吹灭了离众人最近角落的烛火,使得视野中只有浓稠的暗色,还有薛行道的声音:“‘雨浩洋其后而不息,炙杀以祈止’——祭祀的女丑一定要是知蕴,非她不可,因为她偷学禁术导致阴阳相逆,才导致了这场水厄!”
“好一个美丽的谎言,薛灵台。”女子走到焰台前将烛火重新点亮,温暖的融光照亮了她唇角遗留的冷笑:“你以为没有别人能够发现你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了吗?造成淫雨的原因根本不是阴阳逆节,也有除了献祭之外别的破解办法。如果没有我戳穿你,谁来为今夜无辜惨死的格小姐伸冤!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满口谎言,想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痛失所爱的可怜人?还是说……你十分笃定无论编出怎样的谎言,都会有人替你善后、替你遮掩,替你把构陷之举粉饰为顺理成章的真相!”
“这一系列事件的缘由……”说到这里,女子凝视着薛行道的目光,忽然带了一点惊讶。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黑暗中越来越近的萤光,那是一支周身遍布云纹的玉萧,执在月白衫裙,容颜明丽的少女手中。
“御史小姐!”谢承音惊呼。
格知蕴的神情有些苦涩:“薛家哥哥确实说了很多谎,但至少有一点是真的——关于这场水厄,我要承担不可推卸的罪责。”
“不可推卸?这样说来,我也需要为这把玉萧而向秘阁局道歉啊。”女郎朝谢承音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声音也轻松起来。
扮演巫师的女子竟然跟玉萧有关?从胸口拿出的妆镜,似曾相识的眉眼,行踪神秘的绿绮阁老板身上总能闻到淡淡的脂粉香,谢承音灵机一动:“你是云——”
话没能说下去,谢承音突然觉得腕间被人一握,抬头看娄思夜低垂的脸,隔着袍袖攥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发出关于噤声的暗示。所幸她的声音就连惊呼都压得很低,这一番小动作并未引人注意,只有百里清言尖起狐狸耳朵,带着一脸讨好又急于攀近乎的笑意来听,让人讨厌不起来。
“既然能被《九歌》召唤,自然也能随着送神曲归去。”云韶的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人们,最后停留在秘阁郎中眼角浮夸的销金牡丹上:“我本来想请这个具有灵气的小姑娘帮忙,不过既然百里大人也在……”
眼见真相被点破,薛行道仿佛失去了支撑脊背的力气,身子软软地瘫在地上。负责羁扣的金吾卫见他神情萎顿,双手抖个不停,想来再翻不起什么波浪了,于是也松懈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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