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嫁女（14）（2 / 2）

她弹广陵散，又弹高山流水，直到腕子微酸，弦音骤停，王嬷嬷回来了。

王嬷嬷的脸色不太好，她一向是个稳重妇人，又见惯风浪，如今这个样子倒令人觉得稀奇。但稀奇之后，楚黛黛多了一层心惊。

她甚至不敢问王嬷嬷一句怎么了，只是挥挥手叫人下去，很快，屋中只留王嬷嬷。

这样的阵仗，不说王嬷嬷是在内宅讨生活的妇人，但凡聪明一些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商量大事的阵仗。

果然，王嬷嬷说：“我去的时候，我那堂姐只有一口气了。他们原先是不让我见我那位堂姐的，后来还是我找人去求到许老爷跟前，许老爷才允了。但我堂姐也已经不能说话了。”

王嬷嬷一面说着，泪一下子就掉下来。楚黛黛见她眼眶红红的，知道这是在许宅的时候也哭过。说不出什么滋味，但她现在已经不是那种爱哭的人，端看她自听闻外祖母过世，都只红了眼眶就知道，楚黛黛已非昨日那个一遇事就掉泪珠子的少女。

但楚黛黛心中，亦觉得不好过。

王嬷嬷一面哭，一面重重给楚黛黛磕了个头，说：“我堂姐虽不能说话，但他们都不知道，我堂姐是会写字的。我堂姐当年，因议亲的对象是个秀才，曾偷偷习过字。我堂姐人聪明，写的字也是漂亮。只是因为后来亲事没成，我堂姐又是个刚硬的人，她因此事觉得屈辱，也因此再不写字。”

说罢，王嬷嬷把一张字条递给楚黛黛。

人生总是这样奇妙，当年，楚黛黛在牢中曾想写血书却被萧霁制止。如今她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屋里焚着的香仍是她惯用的苏合香，房里放了冰，此时亦有丝丝凉气传来，楚黛黛打开王嬷嬷给她的字条，那字条是拿触目惊心的鲜血写就，透过字条，楚黛黛仿佛能看到写字者的绝望，那是一种绝不芍于楚黛黛当年的绝望。

看得出来，写字的这个人已经多年不写字了，有时候缺了一个撇，有时候会多一个横，但是这些，皆不影响她读懂那一位王嬷嬷字中之意。

她说，大老爷和夫人做事太恶心。

她又说，许太夫人一生和太老爷琴瑟和谐，为受挫磨，老了，却要受儿子媳妇欺负的气。

如她只说这些，不足以令楚黛黛震撼。

令楚黛黛震撼的，是那张字条尾端的小字，那几行字极小，小到楚黛黛几乎是将那张纸举到最近，又眯起眼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读。

上面说，太夫人是自尽。太夫人觉得对不起女儿，只有自尽，才能慰藉女儿。

以及，只有自尽，才能拖住徐家和许家的婚事，徐家当年做过多少恶事，太夫人一生不愿这样的人做自己孙媳妇。

最后，王嬷嬷希望楚小姐，当心楚家太夫人，当心许家夫人。

如王嬷嬷所说，皆是蛇蝎，不得好死。

这样恶毒的诅咒，连素来不喜欢两人的楚黛黛都觉得惊骇，但也因为如此，楚黛黛心头越发沉重。她又把字条给王嬷嬷看。

她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判断力，嬷嬷看吧。”

王嬷嬷看完，十分的惊骇，却说：“请小姐好好留着它。”

她看着王嬷嬷，王嬷嬷亦郑重其事地看着她，楚黛黛念头一转，问王嬷嬷：“嬷嬷，你觉得我是个有日后的人吗？”

不待王嬷嬷回答，楚黛黛却说：“我一定要有日后才是，总有一天，我要查清楚外祖母，和我娘的事。”

她的脸上闪出期冀、痛苦、又空茫的神色，但最终最终，她只是让王嬷嬷离开了。只在离开前，她拿出一些钱对王嬷嬷说：“给你堂妹的家人吧，她一生忠于外祖母，却没个善终，这世道，这世道……”

楚黛黛又红了眼眶，但她最终一滴泪未落。骂过一遍世道，她便让王嬷嬷走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这是能把人逼死的世道，这也是个不讲公道的世道。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