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报不必了(二)(2 / 2)
我的心思全都在书里,对周遭的动静自然感知差了些,并没发觉起恍进了意悟堂,倏忽间抬起头就与他四目相对,也不晓得他坐在我对面多久。
窗前透下的日光使他更显眉眼俊朗,眼中柔光波动,面有笑意,一双修长的手摆于桌面。不说话,藏千言。
书院里,除了师父师娘,我最敬畏大师兄,而敬畏很自然会生出一些疏离。平常里他说的话不算多,但经过我时不时的讨好后,对我关照有加,凡谁有个火烧眉毛的着急事,他虽语气淡然责备两句,可总尽心尽力解决到事情圆满,好比逍遥林中替我出头,好比饭堂里牵制我未免我犯错,算起来我足足欠了他两次大的人情。
他不说话,我也不贸然开口,但他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我不曾转离,我就算脸皮再厚也被瞧得不好意思。
“大师兄。”我先开了口。
“看到什么内容了,说给我听听。”他轻声答道。
“这几页说的是塔莱、真腊、占城等国的一些奇珍异宝,很是有趣,要我念给你听吗?”
“好。”
“‘蔷薇水,塔莱国花露也,五代时番使蒲謌散效贡,厥后罕有至者。今多採花浸水,蒸取其液代焉。沉香所出非一,真腊为上,占城次之,三佛齐、阇婆等为下。真珠,出大食国之海岛上,细兰国、广西湖北亦有之,但不若大食国之明镜’,还有大食的琉璃,烧制方法也与我们的很不同……对了,”我想到一处,便兴奋起来,“还说占城国有一种鸟儿,叫鹦鹉,有五色,大如小鹅,羽毛有粉,如蝴蝶翅的,叫做白鹦鹉;颜色正红,尾如鸟鸢之尾的,叫做红鹦鹉,能言能学舌,很是奇妙!”我语速加快,说到动情处还不由比划起来,想要极尽勾勒出书中所叙的模样。
我说的尽兴,他听的有趣,第一次,让我竟有了与大师兄志同道合的感觉。
不对,一定是错觉。
“好听。”他说。
“嗯?”我问。
他是个惜字如金的性格,我也搞不明白他说的好听是指书文好听,还是我说的好听。
“后天婺远王上山见师父,修业一天,师父命我下山购些东西备着招待客人,你可有意愿同我一起?”
喔,承甫他爹要上山,二世祖可得消停好些日子了。
“当然愿意!”算上我受伤前那些天,我足足一月有余没有下山逛过集市,全身上下都快闷出茧子了,大师兄说要带我出门,虽算出这趟不免乏味许多,但仍叫我喜不胜收,当即满口答应。
“那明日一早,我在前厅等你。”
“嗯!”我平白无故地得了愿,当然兴匆匆地答道。
第二日我醒了个一大早,在鸡还未鸣前便穿戴整齐准备出发。承甫对于我私自抛弃他与大师兄下山享乐的行径心生鄙夷,我则宽慰他因为老子要进山,他肯定要被逼得要老实上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要做好忍气吞声的准备。因怕太过声张,我没敢与众位师兄招呼便在早膳过后静悄悄地跟在起恍身后屁颠屁颠地下了山。
与起恍同路不比得与承甫一路笑语欢歌,这位大师兄性情沉得很,只在我落后许多的时候回头望过来,有了前次的惊险,定是怕我生出哪门子变故而掉了小命。他性子不急,每次也不催促,只停下来静静等我,偶尔间我来了兴致摘摘路边的小花,吹吹草丛里的蒲公英他都微笑盈盈地看在眼里,等我玩得尽兴再继续赶路,为表谢意,我特意采了一大束狗尾巴草递到他手里。
“大师兄,送你!”我把狗尾巴草塞进他手里。
“送我?为什么?”起恍不解道。
大师兄还是那个大师兄,不解风情,寡淡如水。
“不为什么,送人花草需要缘由么?”
他笑笑,看看手中的摇曳的一大束狗尾巴草,道:“不需要。但......为什么是它?”
“因为路边多啊,它多顽强,随手一采便是一大把,不争不抢又朴实无华,还很坚韧,”
我扯了扯手里剩下的一支,根茎坚实,韧性十足,“与大师兄一样!”
他笑纳了我的草,又道:“你喜欢什么花?”
我素来对花种没有特别喜好,走在路上也是有什么便采摘什么,什么开的艳便入眼什么,什么味香便灌养什么,从不觉得自己对哪一种有片独爱的偏好。
“梅花吧。”我想了小片刻后答道。
“为什么?”大师兄做学问严谨,对我的回答也爱追究个一二。
“我常能在师娘的香料中闻到梅香。梅花虽冷,但遇寒而开,冰霜不败,世间姹紫嫣红,唯有它经得住等待。”师娘的梅花香确实厉害,尤其我躺在受伤躺在床上那几日,日日闻它,脑中便也有它。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大师兄说是吗?”
起恍对着我微微一笑,那笑意却由浅至深,算是接受了我这正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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