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一场空(二)(2 / 2)
“去年?”大师兄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看我,又皱着眉问:“听说殿下去年一整年都待在外为收复之战出生入死,几时得空回过东都,又在相府供胡老爷瞻仰过?”
胡品三这谎怕是圆不完了。他眼珠子只顾着骨碌转,脑子里串编的瞎话跟不上嘴,窘态层出,看了让人尴尬。
我当真不是可怜那邝伦与胡品三,只是他被大师兄这么一审,怕他是要连家底也要编排起来,于是打圆场道:“兴许胡老爷年纪大了,记错了日子。”
胡品三现捡来个恩惠,将头点得与公鸡啄米一般无二,说:“是是是,胡某真是越发不中用,连个年份都记不清,方才说的的确有误,乃是前年,前年我去过一次相府,见过了……”
“展堂中的宝物都已尽情赏过了,筱筱你现在可还要返回去再多留上几刻?”大师兄未等胡品三把话说全,便侧身向我问道。
再珍稀的宝贝也不逃过万变不离其宗的手法,开过眼界就知足,无需留恋不舍。再来,这下一闹腾,我已对那些金银木雕兴致索然,便答道:“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赏景来的轻松自在。”
大师兄一颔首,看也不看那三人,径直离去。
我行着韩家小姐该有的气势,高昂地走在他身后,心中却被一件事膈应得紧。
邝伦有张不吐象牙的狗嘴,说的却是大实话。这样的话在从前也许只能拿来激一激我爹,于我而言,良言或非议,都无非是不值一哂的云云种种,消遣过后,弃之随风飘散。
我唯一的小辫子,在东都大街小巷被传播得不甚光明磊落。命格这种东西,天生烙印,由不得自己。
那时我常常自我解嘲与碧溢说,我这辈子不知愁滋味,不缺金也不缺银,独缺一位如意郎君。但即便是缺了一位这样的郎君,也丝毫不耽误我自在落拓地逍遥人间。
然,有些东西,不觉珍贵是因为并不稀缺,有些人,不怕失掉,却是因为他从不属于自己。
一旦觉得他是你的,一旦尘埃落定,就想牢牢攥住,体味不得失掉的苦楚。所以,对于要做太子贤妃这件事,我从初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心悦诚服,正是照着此番心态潜移默化而转变的。
我先前诚然是做足了一切皆随缘的表面功夫,但对于自己的心绪,现在也算明了得很。
命虽坎坷,运可济。隔壁府上与我同龄的姑娘生的小胖娃都已能上街讨油买米了,我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大师兄,不是时运转济又是什么。我本着举案齐眉,心系苍生的思想觉悟,抱着一颗老来得子的珍视情怀,意欲和他修得百年同好,却始料未及地被邝伦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得透心凉。
寻常百姓家忌讳的命格,帝王家更不可能亮出豁达不计的宇量。邝伦当头一棒,敲醒了我的一场黄粱梦。
大师兄七年前就常以大弟子的身份处处与我方便,护我周全,而今物换星移年轮转,他仍以当仁不让于太子的魄力,保留我的体面,我很感激。但生在帝王家的人,自有帝王家的命,亦自有帝王家的婚配。我自知,无论命格或出身,旻煜已是自降几座通天山岩的高度,才讨来了那一纸圣旨。倘若要皇上知道我命格早已残缺成了民间所传的克夫相,恐怕就算韩百万有连绵的金山银山,我也做不成他老人家的儿媳妇。
东窗迟早事发。我们这场浮光掠影的镜中缘,终究要无疾而终,结果在世俗流言的诽谤中。
一切如同镜花水月,我立落水中,临幸成了捞月人,却在指尖触碰水面时,见一轮明月破碎支离。
仰天长叹息,只望明月依旧耀星空,而人的意念却破碎如心,支离若梦,于是蓦然明了,明月只可供人仰望。
明月几时有?
明月隐心头。
不安间却又看见他的眼,顾盼生辉。
“不去赏景了?”大师兄打趣问道。
哦,原是我不由自主地走回了厢房。清醒的神识用来做了忖量,恍惚的身体就拿来辨向行路,一路小径僻清幽,我却欲醉解忧愁。
“有些累,就不去了吧。殿下也请回屋稍作歇息,午膳应该有下人送到房内。这几天,劳烦你许多,还请殿下,好好休整,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我避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他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摸我的额头,我往后一缩,依然躲开了他的眼神。
他一怔,切切问道:“不舒服?病了?”
“没有,就是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了。我……回房了。”说罢我一转身,目光落在门侧的“月景”二字上,心头突然一紧。
月景月景,明月之景,虚空如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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