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1 / 2)
“等凶手。”唐见渊说完,扭过头去, 石雕般一动不动。
“我不是凶手。”姜玿华从朱雀手中接过灯, 对他道,“你去外面守着, 有可疑的人经过就把人抓住。”
“太后……”朱雀犹豫地向唐见渊看了一眼。
姜玿华明白他的意思, 说:“没事的,去吧。”
朱雀退出去, 师奉恩便把自己从墙壁上拔了下来,迈着小碎步退至屋外。
姜玿华把灯放在屋子中央的小案几上, 整间听雨榭被昏黄的烛光照亮, 唐见渊的脸朦胧而刚毅。
今日他帮自己过了压胜这一关,心中对他的敌意减轻不少,姜玿华开始在听雨榭内仔细查看,一边叹:“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竟会亲自来查凶手。”
“静王是先帝最后一个孩子, 朕不忍见他遇害。”
姜玿华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他, 他说得认真。“陛下也有不忍的时候。”
他永远面若冰霜、沉默寡言, 似乎从来不会有关心的人, 他心里全是江山,眼中只有权术。
“母后只生了先太子和朕。”
姜玿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假装找线索,却留上了心。
“幸亏母后去得早, 不然就会看见先太子被自己的手足残杀。”
唐见渊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勾起姜玿华不太明晰的回忆。
记得在她十三岁那年, 贤德仁厚的先太子在出行时被盗匪杀害,死无全尸。先帝震怒,查出来几位可疑的皇子,一并杀了,其中就包括郑太妃所出的寿王。
太子之位空缺,于是接下来的争斗血雨腥风,姜玿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胜出的人成了太子,很有手段,还让皇帝杀了几个要害他的兄弟。
所以她刚进宫时,打从心眼里惧怕唐见渊。
唐见渊觉得自己已经抒发了太多情感,没有说别的,就回到正题上:“所以徐太妃去世,朕不会不管静王。”
姜玿华看着他的神色转瞬间从悲戚到冰冷,自己的心跟着颤了一下,生出同情来。
他站在帝国权力的巅峰,那孤独和恐惧,一定比自己多了百倍千倍。
自己有家人保护,他却只有孤身一人,无处诉说。
她觉得这时候该过去安慰他,与他打好关系,以后自己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充当一次知心后母的角色。
却没想到脚下被翘起的毯子绊着,她不可控制地往前倒去!面前就是紫檀木螺钿案几,这一摔,脸正好摔在桌角,不是破相就是痴呆!
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
唐见渊忽地起身,知道拉她已经来不及,就径直坐在了案几上,就像上次在皇陵地宫用自己身体阻止她撞墙那般!
于是姜玿华七手八脚地摔在了他的小腹上,两手抓在他腰间。
两人瞬间怔住。
而她摔下来的冲力太大,案几承受不住,“哗”地一声,被唐见渊坐断了。
姜玿华脸埋得更深,几乎要埋到他的□□去。
唐见渊坐在地上,听雨榭一片寂静。
两人僵着,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动弹。
“太后娘娘!”朱雀在外面紧张地出声,就要推门进来。
“我没事!”姜玿华整个人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对上唐见渊的目光,把刚才来不及说的话说出了口,“别、别太难过了……”
“一张案几而已。”唐见渊误解了她的意思。
姜玿华也不解释,问:“为什么、不拉我?”
“来不及。”唐见渊脸沉得像冰块。
“你可以踢走案几。”
“不雅,有损龙威。”
姜玿华想象起唐见渊踢案几的动作,是挺不雅的,况且地上铺着毯子,没法踢开。
今天的事还没办,她顾不得许多,挣扎着要起来。
唐见渊先起身,把她扶起来。
姜玿华摔到了膝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唐见渊牢牢扶着她。
自己摔得痛了,她还不忘关心对方:“你屁股没事么?”
唐见渊头一次被人问候自己的臀,而且还是自己心仪的姑娘,尴尬之中有一种奇妙的滋味,却还是嘴角下撇,冷冷说:“还好。”
姜玿华揉着膝盖,从破案几上提了灯,开始弯腰寻找线索:“如果有人来过,可能会丢下什么东西。”
唐见渊看着毯子上的破案几,深色的紫檀木屑间,一小块浅金色木屑特别耀眼。他捡起那木屑辨认片刻,说:“金丝楠木?”
姜玿华忙凑过去:“是金丝楠木!不是案几上的!是被人带进来的!”
“金丝楠木能做什么?”
姜玿华静下心来,闭眼回忆各个宫中的摆设:“案几、屏风、梳妆台、各种匣子都是用紫檀木做的!那就是……团扇的扇柄!”
她把木屑从唐见渊手中拿过来,碰着他的手也没不好意思,凑到灯前细细查看:“木料还很新,去尚工局查一查最近的金丝楠木扇送到了什么地方!”
姜玿华急匆匆要往外走,唐见渊拉住她的手腕。姜玿华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唐见渊解下披风,为她披上。
姜玿华这才听见外面又下起了雨,可她不想接受唐见渊的东西,想要解下,被他抓住了手腕。
“办事要紧!”他说得认真。
姜玿华没答他,和他一起走出听雨榭。
朱雀看见姜玿华披着唐见渊的披风,觉得自己又成了“黑雀”。他跟在她身边,来到马车旁。
姜玿华伸手准备扶他的胳膊上马车,他却握住她的手,直到把她送进车中。
唐见渊见了,没说话,放着自己的御驾不要,直接上了姜玿华的马车。
姜玿华一见他进来,忙坐直了身子,解下披风,折好放在他身边。秋天的雨夜有些冷,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唐见渊趁她低头,默不作声往她这边靠了靠,手脚利落地把披风重新为她披上。
姜玿华惊愕地抬头,原来他对姐姐的情丝还没斩断?
唐见渊迎着她的眼神,淡然说:“母后如今是静王的依靠,别病了。”
一提起静王,姜玿华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就安心拢好披风。
两人是第一次在如此密闭狭小的空间中独处,姜玿华觉得比那次和他紧贴着抢锁还逼仄,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马车很快就到了尚工局。
唐见渊沉着脸要出去,被姜玿华拦住了。
“陛下亲自来尚工局,会走漏风声,我去。”说着,她下了马车。
尚工局的宫人们见太后深夜驾临,都有些惊慌,很快就把两位尚宫给叫了来。
“不要慌,我来抽查宫务。把司宝局领用物品的记录拿来。”姜玿华被众人迎了进去,一个卷轴被捧上来,她专门找团扇的去处,找着找着就皱起了眉,“这一个月都没人领过团扇?”
一名尚宫答道:“太后娘娘,这两个月天凉,所以无人使用团扇。”
“最新一批团扇在哪儿?我要看看。”
众人领着她去库房查看。
姜玿华看过后说:“金丝楠木扇,少了一把。”
其中一名宫人忙出来解释:“太后娘娘,是婢子们办事不力!三天前昊阳公主拿走了一把,婢子忘记登记了!”
姜玿华柳眉一挑:“确定是昊阳公主?”
另一名宫人忙不迭点头:“是!公主殿下没事就会来尚工局玩,有什么喜欢的,就先拣走了!最近天凉,婢子们本打算把这批团扇封了,来年再献给太妃、长公主们,没想到公主殿下看中了一把……”
姜玿华便把听雨榭捡到的木屑递过去:“比对比对。”
宫人们忙拿了把团扇来,和这木屑对照,便连连点头:“回太后娘娘,这木屑应当就是那把扇子上的没错!这些扇子用的是同一块木料!”
“好,我明白了。”姜玿华沉着脸回到马车上,望向唐见渊,“昊阳在三日内去过听雨榭。”
“天晚了,朕先送你回去。”
马车在凤仪宫外停下,她刚下车,就见飞鸾撑着伞从长阶上跑下来。
“陛下、太后娘娘,静王殿下醒了!”
两人忙赶回宫中。
远远地就听见静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我要回去!放我走!母妃!”
裴夫人在耐心地安抚,宫人们乱成一团。
姜玿华赶过去,见静王脸颊通红,满脸泪水,一个劲地推裴夫人,想要从床上起来。
“母妃!我要母妃!啊啊啊啊!母妃去哪里了!”静王哭得天昏地暗,小小的一个人,差点喘不上气,忽然变了脸色,“哇”地一口,把这两天吃进去的几口粥给吐了出来,又是一口,吐出的却是胆汁,吐得浑身发抖。
姜玿华忙在榻边坐下,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身子,说:“你母妃这两天照顾你太累,此时已经睡下了。静王乖,睡一觉,明天母妃就会来看你,好不好?”
静王趴在床边抽抽搭搭:“没有母妃、我、我睡不着!要母妃、抱我!”
姜玿华哭和笑都容易受人感染,此时忍不住眼含泪水,对灵犀道:“去拿徐太妃的东西来。”
灵犀忙取了一件衣衫,交到静王手中。
静王抱着徐太妃的衣服,躺下去不停地抽泣:“母妃在水里……我们在水里……我好怕……母妃不说话……”
唐见渊忍不住过来,低头看着孩子。
静王便不敢出声了,望着唐见渊流眼泪。
姜玿华从锦囊里取出那把鎏金银锁,放进静王手中,说:“静王不怕,有母后在。”
静王握着锁,看着姜玿华若有所思,慢慢平静下来。
唐见渊道:“和你母妃在一起的那天,你们见了什么人?”
静王突然一抖,抱着徐太妃的衣服缩成一团:“很多叔叔,穿黑衣服!”
看来是哪个宫的侍卫,想来他已经记不清那些人的相貌,没法辨认。
“你母妃有没有说什么?”
大概是想起了那日挣扎的经历,静王抖得厉害,尖叫起来:“淏……我没听见!没听见!淏!”
静王名叫唐见淏,只能依稀记得那日徐太妃喊的“昊”字。
唐见渊脸沉如水:“是昊阳?”
“是!是的!”静王泪如雨下,小脸通红,再次晕厥了过去。
唐见渊鹰眸中顿时杀气四溢,骤然转身,冲出了凤仪宫!
“母亲,照顾好静王!”姜玿华对裴夫人说完,便带上朱雀,也跟了出去。
* *
“昊阳、若水!陛下来了!”独孤太妃匆忙过来,“你们听着,陛下不会放过昊阳!若水,你担下一半的责任来,昊阳就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法不责众,你们两个一起承担!我、我找你父亲去!”
独孤若水脑中“轰”地一下:“姑母,人是公主下令淹死的!我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如果全推在昊阳身上,她会死的!你救救昊阳,帮帮姑母!”
独孤若水慌乱地穿好衣服,终于平静下来,笑道:“只有姑母帮我保住名声,父亲才会帮姑母和公主啊!姑母快让大哥把父亲叫来!”
独孤太妃急匆匆派侍女去通知独孤飞廉。
独孤若水按住将要发狂的昊阳公主,一字一句地说:“听好了,你为什么要杀徐太妃,不是因为她偷听了秘密,只是因为你讨厌静王!你恨静王在秋猎时让你丢了面子!”
“是!我恨静王!我恨静王!”昊阳公主像是溺水的人,抓着她的话当救命稻草。
“一口咬死,不要犹豫!这事是你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独孤若水说着,听见了宫人们对唐见渊行礼的声音。
闪电照亮夜空,窗上映出唐见渊高大挺拔的影子,在他身后跟着姜玿华。
宫人们在两人经过时恭敬地低头行礼,他们没有理会,径自进了殿来。
独孤太妃目眦欲裂,气若游丝地招待了唐见渊和姜玿华:“太后娘娘和陛下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事?”
姜玿华嘴角噙着冷厉的笑:“我来代徐太妃向昊阳问好!”
独孤太妃死死撑着,赔笑道:“太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把昊阳叫出来!”姜玿华面色一冷,用容不得她反抗的语气大声说。
昊阳公主和独孤若水相继走出来,一个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一个却穿戴整齐,面色如水。
两人齐齐跪拜下去。
“昊阳,昨日午后你在何处?”姜玿华没有看她,目视着从宫殿屋檐上落下的雨帘。
“回太后娘娘,昊阳这几天染上了风寒,在宫里歇着,哪儿也没去!”
“好!朱雀,去太医署查一查昊阳的用药记录!”
“昊阳没有用药!”独孤太妃长跪起来,紧张地说,“昊阳身子骨一直不错,只是染了风寒,我没让她用药!”
唐见渊对师奉恩使了个眼神,顿时从宫外押进来一排人,都是昊阳公主的贴身宫人和侍卫。
唐见渊道:“你们老实说,昨日昊阳公主在哪里?要是不怕被杀人灭口,大可以不说。说了,尚能将功折罪。”
昊阳公主的两名贴身宫人抖如筛糠,平日被她欺负惯了,此时争着说:“昨日在听雨榭,公主殿下遇见徐太妃,让侍卫淹死了太妃!”
侍卫们全都面色如土,叩头求唐见渊饶命。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奴婢!”昊阳公主指着几人大骂,“不服我打骂,早和我说了就是!这时候一个个血口喷人诬陷我!不怕天打雷劈吗!”
“该劈的是你!”姜玿华突然出声,把昊阳公主吓得一个哆嗦,她望向宫人们,“昊阳她们在聊什么?为什么要对徐太妃下手?!”
那两名宫人道:“太后娘娘恕罪,婢子们在屋外,没听见……”
这时候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独孤太妃期待地望出去,却见是姜凌押着一个黑衣侍卫来了。
“陛下、太后娘娘,此人昨晚不在昊阳公主身边值守,找人下毒的嫌疑最大!”姜凌拉着那侍卫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姜玿华扭头看向昊阳公主,怒道:“杀了徐太妃还不够,想要毒杀静王!那么大的能耐,你怎么不把整个凤仪宫的人都毒死了!”说完,她忍不住起身,一个耳光甩在昊阳公主脸上。
“不是我!我没有!”昊阳公主眼睛通红,看向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料她是要供出自己了,抢先大喊:“公主殿下,你竟然做下这种事!你在杀徐太妃时我便拦过你,没想到你还对静王……”
“不!是你找人下的毒!是你!”昊阳公主冲过去厮打独孤若水。
独孤若水连连后退:“不是我!”
“是你!”那名侍卫突然出声,怒视着独孤若水,“你来找我,给了我毒药!”这侍卫心仪昊阳公主已久,怎么能看着独孤若水往自己主人身上泼脏水。
独孤若水瞬间红了眼眶:“好厉害的主仆,犯了事就诬陷我!你是昊阳公主的侍卫,我如何指使得动你?我与静王无冤无仇,又为何要毒害他?!”
独孤太妃看着侄女和女儿争辩,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让侄女替女儿扛一些罪。
唐见渊沉沉道:“你们最好想一想,自己都做了什么,想清楚,告诉朕!”
大雨“哗哗”地下着。
独孤太妃什么也想不了,死死盯着宫外。
很快,她盼望的人就来了。
当朝尚书令、显国公、她的亲兄长独孤崇义,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用来与镇国公抗衡的利器,终于来了!
“臣独孤崇义,拜见陛下。”
唐见渊冷冷道:“尚书令辛苦,深夜还要为了独孤太妃奔波。”
“陛下,臣是来禀报江南水灾一事。”
唐见渊一动不动,握起了拳——还说他不是为了这里的事来的?这分明是在用水灾的事威胁自己!
大祁建朝百余年,疆域辽阔,事务庞杂,兵权便不知不觉被镇国公等权贵把持,他们负责保卫大祁边疆;而安.邦治国,则由显国公一派负责。
也是自己这些年来忙着与镇国公一派争斗,有意培养显国公的势力,不经意间就让许多治国人才被显国公所拉拢。
显国公简单禀报了水患的情况,提出了几个擅长治水的能臣。
唐见渊道:“那便让薛林之去江南!”
“是!”显国公假意要告退,又停住脚步,“敢问陛下这是在处理什么事吗?”
唐见渊冷笑道:“昊阳公主正与独孤若水争论是谁给静王下的毒,显国公不妨留下做个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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