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女孩很想抱住她，拍拍她的肩，她记得小时候自己难过的时候，阿娘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刚伸出手，她就讪讪地缩了手，因为满手都是黑漆漆的污渍，可女子却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她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丝毫不嫌弃她脏，叹道：“可怜见的，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女子目光邈远，叹道：“嗣音，姒音，以后你就叫姒音吧，做我义妹如何？”

女孩羞怯地点点头。

后来姒音才知道，女子叫夏锦书，是楚国大将军的正妻，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祖父皆为楚国太傅，因此她从小饱读诗书，是远近闻名的才女。那时姒音隐隐猜到，当初那个不知名的道长，就是锦书姐姐的心上人，那镯子是两人的定情信物，道长心善用这镯子救了她一命。

她的到来，在将军府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这女孩一双断掌，大凶之相，你留她是给家里招灾吗？”大将军江宸十分嫌恶。

“我乐意。”

锦书姐姐一脸冰冷，只是安然带着她去洗漱干净，换上干净衣裳，又亲手为她理了头发。其后的日子里，锦书姐姐不顾反对，教她琴棋书画，教她刺绣缝纫，把她当亲妹妹照料。而她，也自觉把自己当成婢女，尽心服侍锦书姐姐。

那是姒音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了。

十五岁那年的某一天，雪花簌簌，红梅清幽，锦书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姒音去库房，去看她为她精心准备的丰厚嫁妆。

“阿音，你可有心上人？”

“有呀，我的意中人他总是在梦里出现，温润如玉，如光风霁月，让人一见他就心醉。”姒音心旌神摇，她梦里，总是会出现一个貌若天仙，优雅出尘的男子，笑起来，眼睛里盛满了星光。

“别闹了。你若真有心上人，我便让你以太傅千金的身份，风风光光嫁给他。”

俩女孩正羞怯地说着悄悄话，江宸突然推门进来，目光清冷，戏谑道：“白养她六年，你还想让她卷一笔钱嫁出去？夫人可真会做赔本的生意。她只能嫁给我为妾。”

江宸是楚国大将军，战功赫赫，若有契机，或许他能在这乱世中称王，到时候哪怕是他的小妾都能为王妃，嫁给他不亏。将军府上上下下都轰动了，婢女们纷纷恭喜姒音：“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恭喜！”

“若是能成为将军最宠的妾室，也能帮到夫人呢。”

可锦书却问她：“阿音，你愿意吗？”

她犹豫了，锦书姐姐，在所有人都要替自己做下决定时，先问自己的真实想法，真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儿啊。姒音笑靥如花，答道：“锦书姐姐，不是你与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我还没找到，自然是不愿意的。”

锦书欣慰地笑了笑，但很快眉目间就又笼罩上了阴云，叹道：“我这一生，再也走不出这牢笼，但是你，一定可以的。”

她说着，牵着姒音的手，把她纤纤玉手上那枚孔雀蓝的玉镯，戴到了姒音的手腕上。

那一晚，风雪交加，北风呼啸，锦书为姒音安排了一匹快马和足够的盘缠，送她离开将军府，从此远走高飞，和这个家再没任何关系。

江宸却率领部众，追了姒音整整一整夜。

追到山穷水尽之处，姒音终究是逃不脱了，江宸第一次露出了一种狰狞的笑容，说道：“阿音，跟我回去吧，六年了，我等的就是娶你的那一天，嫁给我有什么不好的呢？”

嫁给你，我就会和花姐一样，成为豢养在金丝笼中的黄鹂鸟，只为取悦你而存在，再也没有自由。

“我死都不会回去的，你休想！”姒音发下如此毒誓，他听着，嘴角竟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叹道：“百无一用便是你们这些女子，你不嫁我，又能如何呢？你想如何？”

是啊，自己想如何？

姒音不知道，可她唯一确信的一点便是，她不能嫁他。

锦书姐姐说过，人生中有些选择一旦做下，便会命中注定般影响之后所有的生活，譬如她自己，当初答应了江宸的求亲，于是一辈子都被幽囚在他那豪华而阴森的府邸，再也没有了自由，一生就此变成一副输定的棋局，一步错，再不可能翻盘。

“那你又想如何？堂堂将军，围着你团团转的女人多得是，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

“你以为我喜欢你？呵，自作多情。”他的语气十分嘲讽：“我要娶你，是因为锦书爱上了你，只要是她爱的人，我费尽心思也要毁掉。”

姒音身子一颤，想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尸骨堆里看着她的道士。

她慢慢往后退，背后是一条奔腾汹涌的大河，虽是冬天，却并未冻住。她思量着，若是他敢上前来拉她，那她便跳下去，总比被这样狼狈地抓回去强。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叹道：“你既然想死，我便给你个痛快吧，一个贱婢而已。”

说罢，他猛然抬手，举起弓箭，一发又准又狠的箭飞射而出，正中她的胸脯。

姒音只觉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席卷全身，一股血腥的味道直冲脑门，恍惚便倒了下去，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她不会游泳，冬天的水冰凉冰凉的，而她疲于逃亡浑身炽热，掉下河中很快便开始腿抽筋，旋即感受到汹涌的河水直往她喉咙里灌，肝胆欲裂，痛不欲生，很快，她便沉了下去。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一句话：“一个贱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