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1 / 1）

厚重的铅灰色烟尘遮蔽了整片天空，细密的雨滴飘飘洒洒的落下，把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迷蒙的水气中透出大团色彩斑斓的光影，依稀可以看出一些字符的形状，那是高楼上的霓虹灯的颜色。这些霓虹灯招牌替代了那些由于无人管理而破损不堪的路灯，完成了照亮了这个黑暗世界的工作。

莫离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脸，浑浊的水滴顺着他瘦削的脸庞流下，一头不长的黑发被雨水沾湿之后胡乱的贴在脑门上。防风眼镜后面，一双死鱼眼里全是漠然。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绿色的荧光数字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此时，他正骑着一辆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的飞行摩托，冒雨穿梭在窄小的街道上。车身上布满了铁锈的印迹，车轮的位置被改装上了两个小型的反重力引擎，外观也是破破烂烂，不知道是从什么车上拆下来的，此时正喷吐着微弱的蓝色光芒。

街道两旁的高楼拔地而起，连成了一整片，就像两堵无边无际的墙，将街道上的人夹在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中。建筑商在设计这些建筑的时候，已经完全放弃了其他的考虑，只是为了在有限的适宜居住的区域内建造最多的房屋。而在这几个聚居区之外，就是漫无边际的荒野和戈壁。

自从地球被那帮富人放弃之后，严重的工业污染造成的雾霾终于封闭了天空，一年365天，能见到阳光的日子不足十分之一。就算是那些“晴朗”的日子，也只是有一丝微弱的阳光穿透那厚重的雾霾，勉强能够照射到地面。地球表面一半以上的陆地都已经变成了荒漠，曾经的湖泊和良田变成了毒沼，漆黑的水面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向外释放着剧毒的气体。在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试图发声抗议，可是那些所谓的“社会精英”都早已放弃了地球这个曾经的家园，移民到外星球去逍遥快活了，反而把地球当成低端重污染工业的聚集地。那些微弱的抗议声在金钱的力量和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下，很快就消失殆尽。

莫离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和两侧看不到尽头的的高楼让他感到无比的压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生活在夹缝中的蚂蚁。但是自小在这里长大，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现在这个地球上，大家都只是疲于奔命的的蚂蚁而已。

身下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喧闹声，循声望去，三个穿着黑色短袖T恤，留着寸头的强壮男子，手里拿着棒球棍，正在殴打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木棍击打皮肉的声音，莫离在几米高的空中都听得很清楚，但是他完全没有“见义勇为”的打算。现在这个时代，每个人能保证自己安稳的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国家的结构已经完全消失，宇宙级的大型公司控制着数不清的地区帮会势力，互相勾心斗角，争抢利益，就像一群见到腐肉的野狗一样。

就在莫离失神的时候，引擎的呼啸声从背后传来，莫离还没来得及转头，几辆外观还算完整的飞行轿车便从头顶呼啸而过，引擎喷出的气流将莫离冲得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莫离一阵手忙脚乱的操作，才勉强在重新恢复了平衡，没有摔到地上。

“穷鬼找死啊！”飞行汽车中的人抛出一句怒骂之后扬长而去。

“嘁，垃圾。”莫离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继续晃晃悠悠的朝前飞。

转过了两个街角，莫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华天大厦。由于年久失修，大楼外层的墙面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灰扑扑的混凝土颜色。据老人们说，早年间，这栋大楼是周边最高的建筑，里面满是高科技公司。但是现在，整栋大楼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零星的几扇窗户透出灯光。在周边无尽的高楼包围下，成了一个黑暗的洼地。那些高科技公司早就转移了自己的阵地，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在十五楼的位置，一块脏兮兮的招牌贴在大楼的外墙上，沾满了污渍和泥水，霓虹灯早就已经损坏，只有走近了，才能勉强辨认出“夕烧”两个大字。招牌下面，两扇坑坑洼洼的铁皮门紧紧关闭着，一个钢板架成的小平台伸出了墙面，勉强可以容得下一辆飞行轿车停靠。莫离用力的了一脚摩托车踏板，引擎发出一阵轰鸣，开始缓缓的爬升。在引擎冒出黑烟之前，“哐当”一声落在了平台上。

莫离翻身下车，伸手胡乱的捋了一下身上的夹克衫，洒落了一地的泥水。一个探头从招牌下面伸了出来，探头下面挂着一根电线，吊着一个裸露在外的小喇叭，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不过破烂的外观并不影响其功能，那探头灵活的将莫离全身上下扫了个遍。

铁门后面隐隐有音乐声传来，放的是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不流行的音乐，而且听声音，似乎是古旧的老式音响发出来的。偶尔还有两声稀稀落落的说话声传来，完全不似其他酒吧那种热闹的模样。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个酒吧都是快要倒闭的样子。

“欢迎光临，莫离先生。”破喇叭发出了撕纸声一般的语音提示。“咔哒”一声，铁皮门缓缓向里打开了，一股带着异味的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莫离抬脚走进了酒吧，身后，伴随着齿轮“嘎嘎”的响声，小小的钢铁平台缓缓移动，带着莫离的破摩托缩进了下方的墙面。

酒吧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几个廉价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上，发出昏花的灯光。破旧的老式音响有气无力的播放着音乐。屋子正中摆着两张圆桌，桌上东倒西歪的摆满了空酒瓶子，几个头发都快掉光的老头正围坐在桌边聊天。

莫离穿过了昏暗的房间，来到已经掉了漆的木质柜台前。一个老式的LED灯吊在柜台上方，堪堪能照亮柜台的桌面，无数的灰尘在灯光中飞舞。莫离的死鱼眼里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对着柜台用一阵合成语音一样的语调说道：“一杯辣味汽水，加点盐。”

柜台后面摆着一张帆布躺椅，此时躺着的胖老头看起来是酒吧的老板，穿着一件已经破了洞的白色汗背心，棕色的皮肤从破洞后面露了出来。挺着一个啤酒肚，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悠悠的扇着，光秃秃的脑门上泛着油光，不过黑框老花镜背后的眼神却很清亮，完全不像是老人的眼睛。

听到了莫离那奇怪的点单要求之后，老头收起了折扇，什么话也没说，双手撑着扶手缓缓的站起身来，在柜台后面摸索了几下，又从货架上拿了一个沾满灰尘的玻璃杯，随手扯过一块破布擦了擦，转身拧开了饮水管，倒了一杯白开水。

老头似乎不想和莫离多说话，把杯子往柜台上轻轻的一放，双手撑着倚靠在柜台上，眼神扫视着整个酒吧，胖大的身躯和莫离瘦高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离很自然的伸手接过杯子，端了起来，小指微动，从杯底抠下了一块芯片握在了手心里，随后仰头一口喝完，把杯子倒扣在了柜台上，扬起了一片小小的灰尘。整套动作无比隐蔽，又行云流水，好像已经排练过不知多少遍了。

老板嘴角扬了扬，对莫离露出了一个微笑，收起了桌上的杯子，又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门外随即传来熟悉的齿轮转动声。

莫离转身就走，拉开了铁皮门，自己的破摩托车已经被传了出来，停在门口的小平台上。

“祝你好运”，老板终于说了一句话。

莫离在门口停了一下，也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手挥了挥，随即跨上了他的破摩托车，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