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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山(0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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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一旦回到了白云峰,他的身份就会变得异常特殊,难免无法像在四海云游时那般自在。毕竟,他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白云峰飞升成仙,而创立了整个天清派的穆清真人,雍穆青。

如今雍穆青不在了,天清派的担子虽说未全部都落在他的肩上,他却好歹还承门下众人叫他一声“贺长老”,顶着祖师首徒的身份,带着天清一脉最高的修为,不得已,总是要正式收受一个徒弟,延续传承的。

他原本不大愿意上心这件事,打算只听凭老一辈的尊师们安排就好。可尊师们就似乎并不这么想,总会三天两头的,带上自己手下最得意的门生,找各种理由到他的靖庐来想要混个脸熟。就说他才在白云峰上待过的这短短月余,就已经至少“偶遇”了各个内门世家的公子正好在自己眼前演练剑法三十几次,看都要看疲态了。

“贺长老,如何,有您看得过眼,属意的没有?”身边的大德尊师仍然那样试探着问。还一面问,一面一只手暗暗藏在衣摆后头做了个手势,站在他身后距离最近的大弟子立刻会意,当即走出队列,跪在了贺顾之面前。

“贺长老,您看一眼?这是我天清内门大徒儿,开封龙亭的陆家人。”

他介绍完,那大弟子便更加将腰板一挺,露出腰间一副攀龙飞凤的家纹。

内门弟子,通常收受的都是这样世代修仙,家底殷实的世家,而大弟子的身份,又更加难能可贵,必须是个中翘楚,身负大能者,才能担此重任。

贺顾之瞧这弟子一眼,便知道他有本事,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愈加为难。

“尊师……我此行来,不过只想带一个弟子跟我一起回剑庐,剑庐清苦,所带去的弟子,只用能吃得苦,懂得照顾些生活起居即可。你如此举荐,我反倒为难。”

“那怎么能一样呢。”大德尊师听了,颇不以为然地皱眉道,“贺长老可是祖师唯一座上的弟子,自祖师去后,天清一脉的修为就全压在您的身上了,您不仅是天清长老,更是天清一派的希望,挑选入室弟子的大事,怎能如此随便,再说了,这不光关乎于您,不也还关系到咱们天清最大的宝贝,祖师爷留下来的……那件信物吗?”

他说完这些,本想继续说下去,一抬眼看见贺顾之忽然皱起了眉,便又硬生刹住,再不说了。

又是为了这个。贺顾之禁不住一阵烦躁地想。

不过是为了师父当年留给他的那样东西。

他知道,人人都以为师父已经去了,留下来的那件东西,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全门派的人都该改口称是遗物了。

一件遗物,平白被霸占在他的手里这么多年,该是有人要打它的主意的。

贺顾之原本是个性格洒脱淡薄,最厌烦拘束之人,他本无意与世家家族们相争,只是,那也的确是师父留下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无论珍贵与否,他都不会轻易,交给任何人。

“师父一日未归,他所留之物,我定不会随意安置。”贺顾之直截了当地那样回答。

听了那句话,大德尊师的面上显出一刻为难,但随即又收敛了情绪,附和着说:

“如若祖师能够回来,当然是好。这也是整个天清上下,人人期盼的大事。但是贺长老,你可想过,逆天改命,当真如此容易?”他话说到这份上,终于一咬牙,将派内人人不敢明说的想法点了出来,“贺长老可还记得,当年祖师离去之时,尚且就连祖师自己,亦不知道其中留有多大把握。虽说若能保有完全的魂魄之力,逃脱苦厄轮回,尚有希望重回人间,可您也不要忘了,祖师肉身不再,要想在人间寻得合适的躯壳,谈何容易?祖师乃大能之人,即便有人甘愿献舍,尚且可能无法合用,如若寻不到寄居之所,魂魄长年飘零在天地之间,难免魂力不继,终是无法寻路重回人间的。”

贺顾之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大德尊师的那些话,他并不是听不懂,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但他却打心底里无比排斥那样的说法。

“师父是天清祖师,他的能耐,你难道不相信?”他像那样诘问一句后,又再追问,“师父是重诺之人,当年去时,清清楚楚与我立下过约定,说他终有一日,定会归来,你连他的话也不相信?”

“那自然是尽信的。”大德尊师俯首帖耳地说,他于心底暗叹一声,又作手势,叫那跪着的大弟子重新站起来,本已作出一副就要带着弟子们离开的模样,临到门槛边了,却又忽然转过身子,对贺顾之说:“但贺长老也不能忘了,魂魄之力,最久只能在天地间存续五百年。算一算祖师当年肉身寂灭的时间,到如今,五百年之期已快到了。过了这个日子,想必您一定比我清楚,无论用什么办法,也势必迎不回祖师了。到了那时候,老朽只希望贺长老能以门派传承为重,将修为传予您座下弟子,并交出信物,归天清所有。”

他那一席话,虽说得庄重得宜,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却蓦然让贺顾之听了心口一阵闷痛。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不停地与他强调这件事?他等了五百年,一个人把寂寂山河全走过一遍,为什么如今再回到这个他和师父相遇的地方,却要听所有人不断地告诉他,师父已经走了,不在了,他将形神俱灭,再也不可能于这人世间寻找到他的影子?

他不愿意去听那样的话,尽管内心深处,他明白,那种不愿至多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但他不愿,自始至终,从来都是不愿的。

“我知道了……”贺顾之冷下一张脸,长叹着气答道,“到了那个时候,我自然会有计较。”

“那便最好了。”

大德长老得着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便不再拖延,带着两队弟子干干净净地走了。

靖庐门前的台阶,热闹过一阵又恢复了清寂,贺顾之站在门槛后边,仿佛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曾变化过。

方才在人来时匆忙藏进他衣领的火翎雀又探出来脑袋,像是能感受到贺顾之此刻心中的难平一般,安慰似的啄了啄他的衣襟。

“我知道……”贺顾之安慰地摸了摸火翎雀背上的鸟羽,“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

师父也许就真这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转过身,望着院中昨夜才盛开过的凤凰花,忽然觉得昨夜那一瞬之间乍然复苏过的喜悦又全数转为了惆怅。一阵凉风吹过,最顶端的枝头颤抖了两下,一朵开得过头的花从那上方摔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瓣,擦着贺顾之的鞋面,飞往了悬崖之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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