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06）（2 / 2）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他在山中长大，在天清派外门这样清心寡欲、贫乏寡淡之地，二十年来都不曾生出多少复杂心事，却在回忆中的情景于眼前一刻铺陈开来后，一瞬生出些十分龃龉狭隘的心眼。

他现在知道少年时代的贺顾之为什么会哭了。

他并不是在为自己而哭，那些眼泪，全是为了另一个别人而流的。

为什么我这样愚钝，为什么别人都能做到的事我却不能做，定是让师父失望了，他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有我这样不争气的徒弟，想来必然会在背后遭人指点，我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才能让师父少受一些非议？

真想让师父如愿，希望能陪在师父身边再久一些，哪怕多一天也好……

那句叹息悄然滑落过少年的心间，纯净而单纯，是曾经在天清派修行时的贺顾之最简单直接的心愿。那个心愿却刺痛了筱白。

他早知道贺顾之敬重雍穆青，是啊，谁让那个人是雍穆青，是天清派的开山祖师，是白云峰上最德高望重、修为无量的人呢。但他没想过，那份感情居然那样郁积而深厚，深厚的……让他都有些嫉妒。

那个词在筱白的舌尖打过一转，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才将牙一咬，又强行咽了回去。

这真稀罕，清心修道的人竟然也会有这种凡人囿于俗世的感情。无形而又炽烈，像一团不大不小的心火沿着墙根前堆积着的茅草底部缓慢又隐蔽的燃烧，烧得他的胸口发闷，心头痒痒。

那晚，他又做了同样的梦，见到了梦里那同一个人。

筱白劈头盖脸地便问：“你说无论我想要什么，都会尽力补偿给我，那如果我想要一个人呢？我想让他喜欢我、在意我、心里无时无刻想着我，该怎么做？”

悬崖边的仙人惊诧地转过脸看，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噗嗤一声笑了。

“原来年少心动便是这个模样。”他颇感叹似的说，“我还当你因为我的缘故，情感上较常人迟钝些，多少对你觉得抱歉，现在看来，倒也很好，并不耽误。”

他那话说得调侃，换做寻常时候，筱白兴许早就红了耳朵，此刻却全然不为所动，只屏住呼吸，静待一个回答。

仙人见了他这股认真劲头，反叹了口气。

“我修道初始时，天清观管教我的元虚道长就问过我一个问题，问我世间最伸缩自如之物是什么。我脱口便答说是乾坤袋。”

“不是吗？”筱白也惊讶追问一句。

仙人便摇了摇头。他说。

“你只需记住，此一物，世间最为难得，它若宽大，可纳天地，它若狭小，便只容一人。人此一生，修仙问道，连阳寿的界限都可冲破，却唯独这件东西，无法追求。它便是人心，强求而不得，是会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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