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一）（2 / 2）

筱白眨眨眼，没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马伯又深深看了他一阵，才收回眼光去。

“我也是听下面的弟子说起，说你昨日里似乎帮忙给中了蜂毒的师弟治伤了？他们说起你，像是忽然开了窍似的，好似是变聪明了，这话开始我还不信，现在倒是有些信了。你的确和小时候不大一样。”

“小时候……？”筱白听马伯提起自己刚入山门时的事，也不禁两眼一亮，那时他年纪太小，现在回忆起来，也只有模糊一片，不过记得自己是被几个外门的老道士抱进了山门，又轮流看护着养大，而那其中，就有负责打点粮油米面并且定时往内门运送供给的马伯，头几年里，眼前的这位老道士看着他长大，应该知道许多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往事。

筱白不禁也有几分好奇。

“我小时候又是什么样？”他没忍住问道。

这一问，老道士反倒还笑了。

“你？”他拿苍老的指节点了点筱白的脸颊，“你怕是我见过最不顶事的年轻人了。空顶一个大弟子的辈分，却成日一声不吭，木头似的，教你什么，问你学会了没有，是否懂了，也不说话，给你一把斧子，若是不手把手告诉你该劈哪些柴火，你便能拎着斧子半天也不动弹，可让你干起活来了，不喊你停下，就是把手掌磨破皮、流了血，你都不带吭一声。就是那样，不哭不笑，不知悲不知喜。”

虽说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但回忆起曾经眼前青年的痴傻样子，老道士都忍不住一路叹气。

“那时我们几个照顾你的老家伙都没报什么希望了，开始觉得你可能是哑巴了，才被父母丢弃，而后又觉得或许捡回来的是个傻子，谁知过了几年，你倒也学会了认人说话，虽看上去还不大灵光，干活倒也卖力，多少让人放心下来一些。那时候你也差不多到了能懂事的年纪，我们又开始成日的担心，怕你忽然问起自己的身世，问起自己为何没有父母双亲，也怕告诉你真相你知道了以后伤心，谁知道你呢，倒像是不在乎似的，一直也不知道好奇，从来也不开口问起，只憋到我们觉得再不让你知道便不妥了才把你叫到经堂说给你听，你知道了以后，也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一点不在意似的。”

筱白点着头“哦”了一声。

被叫到经堂告知身世的记忆他还是有的，现在想来，似乎当时的心境的确一丝波澜也没有，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并不多么思念父母，真要说，最多也只有一点淡淡的遗憾，因为那阵子，他正处于对山下的花花世界刚刚燃起一点好奇心事的年纪，若是被父母遗弃，在那凡尘俗世中，便可能找不到一隅归处，自然也与那些想象中的精彩无缘了。

他也是直到这阵子，才知道自己性情这样反常的原因。想来，一定也都是因为自己失了那一魂一魄的原因，所以孩提时才显得呆傻，到长大了，喜怒哀乐也比常人迟钝一些。

然而眼前看着他长大的马伯却并不知道所有这些因果缘由，对于年轻人身上突然出现的反常的叛逆，倒还显得十分担忧。

“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是不是生来命理就有别于常人。我们本想着，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也不管了，放手让你去做便是。但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些年来，你成日里心里似乎也就想着两件事，一件是下山，一件是上山，你当自己不说，我们就看不出来？我们那哪是看不出来，我们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啊。这山下，是红尘，你若是执意舍不得，到了年纪，放你下山，也就随你了，可前些日子，你又和这内门的贺长老一道回来，我也看出来，贺长老对你很是照拂，自打那以后，你连做日课，都勤奋很多，你老实说，是不是也动了修仙的心思？可这上山，入了内门，便是一生冷情冷性，仙途最是苦寂，心里太热闹的人，都是不适合修仙的。你说，这要如何选才好？孩子，人一辈子就能活这一次，不能两样都想要啊。”

这还是马伯第一次同筱白说这么多的话，也是筱白第一次知道，原来当日将他抱上白云山的道士们，并不只是收养了他这么简单，而是时时在关心在意着他，最是替他着想。

他停下脚步，心上有一些后知后觉的动容，同时，也有一点惊讶。

因为他压根也没有料到长辈们会替他担心这些。

“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在里边做什么选择啊。”他告诉马伯说，“我想下山是因为山下的世界有太多东西没有体验过，想全去试一遍，我想上山，也是因为没有到山上去看过，想亲眼去看一看。只要看过，尝试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觉得快乐，从出生起到现在，我从来就没有为任何一件事设想过后果，所以在你们看来，我才看起来特别不长进吧。”

筱白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开怀，他想让长辈尽量不要为自己操心，因为在他看来，的确也没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烦恼。

即便是血魂石内住着祖师爷执念这样说也说不得的大事，也至多不过让他烦恼了那么一阵罢了。他虽不多么聪慧，对这辈子究竟该如何过，却早已想得比谁都通透。

他这一生，所求不过一物，这样所求从来没有一刻变化过，无非也只是想要无拘无束，随心而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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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要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