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那次以后,他便缀在李瑛身后,同春坊官员密切起来。年纪尚小,还无知无识的,待舞勺之年,连母妃都会若有若无地问他,“某官如何?”“某郎如何?”或是“薛太傅如何”,再则“薛公子如何”?
薛家兄弟是太子的座上宾,在两春坊出入自如,薛世卿善武,薛世客识文,一个如昭昭玉璜,一个如萧萧风竹。李瑀虽在东宫做些功课,不过如诸皇子、上流纨绔,从太子师增广些眼界。但出入东宫多了,却在某些微不足道的地方发现同薛二的缘分。
譬如,都愿在午后斜晖下,躲在宫墙一隅困觉。
无人经行的角落,茅草能长到齐胸,埋在草径中,仿佛天高地远,和自己全没什么干系。平日缀在身后的小黄门,他同他们是说不上话的。“殿下”长、“殿下”短,皆仰着头视他,他们眼中,大抵做皇帝的儿子是天下头一件快乐事,叫那许多尾巴缀着,不得意也是得意的,长吁短叹,着实是自寻烦恼。
而今回想,薛世客闯到他的“地盘”,那时他心中是有些欣喜的。但摆出一副守卫的姿态:“干什么?请往别处吧!”
薛世客没料到有人,维持拂开蓬草的动作,半晌沉默转身走,另找了池畔一块白石歇在那里。李瑀缀上去,好像硬要赶他,将旁边高高低低的芭蕉都捋倒。日头晒得人难受,没了遮挡,他显然睡不安稳。
薛世客朦胧睁眼,左右略一瞧,已明白怎么回事,见李瑀站在一头,倒没生气,只说道:“劳烦五殿下遮遮太阳。”
他微微一动,调整姿势卧到他脚边,缩成虾子一般蜷在阴影下面。“喂。”李瑀抬脚轻轻踢他,他也不动。他便走到另一侧,蹲下来把薛世客整个一翻,看他骨碌碌滚进乱糟糟的芭蕉叶子中。薛世客支撑着爬起来,抬头漠然扫了他一眼。
那原是不带什么情绪,极冷清的眼神——薛氏鼎食三代,便有所矜傲亦合常情。李瑀被这一眼突兀一刺,却想到初见那日从北海池里水淋淋被捞出来,薛世客是瞧见他那可怜相了,他嘴里没有说,心里怕是在嘲笑他吧。又想到母妃日日挂在嘴上,好像薛家兄弟个个都比他强。念及此,便扑上去把他压倒在地,抻住他衣襟,故意恶狠狠说:“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薛世客握住他的手,但力气没他大,索性就任他捏着衣服。他那只绿眼睛静静地望着,李瑀盯了半晌也感到无趣,将他松开。
日头晒得人脸皮红,平静下来,尤嫌适才量小。他踌躇半刻,终是抬肘粗鲁地向他一拄。那人好像石头做的,抬眼斜觑他,或因他抿住嘴并没说什么话,一晌后薛世客连瞧都懒得瞧,还向一边挪,坐远了些。
他那时腹诽,薛二定是面粉糊的眉目,稻草做的五脏,泥巴捏的心肝,身上半点血性都没。他怎么揶揄、打扰,他面上只是淡淡的、意兴阑珊的模样,像世上旁的事没一件能叫他惊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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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瑛在春坊中特为薛世客辟了一间静室读书,隔墙就是他平日同太傅学习政务的房间。李瑛哄他听课,也哄他帮忙作业,又说,兄弟嘛,就是有书共读,有难同当!起初这招行得通,后来换了薛熲做太傅,一下就看出是自家儿子的手笔。便将李瑛、薛世客统统叫来罚站,李瑀那日正好也来向太子请安,于是一道处罚,真是有难同当了。
李瑀不明白李瑛为何找薛世客做枪手,太子的文章明明不差,辞令政论没有一样不好。李瑛懊恼地按着太阳穴,直叫头疼,“还不是那个李叔衡,我哪有那些闲工夫应付太傅的作业,光是科举案牵连的卷宗……”他忽然按下不说,眉头深锁在一起,末了硬挤出个笑来,嘻嘻哈哈道:“偷懒呗,还能为什么?”
李瑀领会经文意旨只能囫囵吞枣,但薛世客已是上京城有名的天才少年,元日宴圣人拟题,他脱口作了一篇千字骈文,引得满座惊呼。薛颎嫌弃道:“文藻堆砌,华而不实。”满座宾朋反道:“这样小的年纪,已很不得了啦!”圣人亦开玩笑道:“卿家小儿,不如许给我做东床罢!”
永安公主只有两岁,年纪相当的便是十岁的长乐。她正垂头抱着她的金球,离李瑀有两席远。听到这话,便偎在李瑛身边,用他宽大的袖笼遮住半张脸,小心翼翼打量薛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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