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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孙婉菲不急着回答他的话。走到床前打量了一番——陈晔平的左腿打了厚厚的石膏,被吊起来,本人倚靠着大迎枕,穿着平常的寝衣,床柜上摆着几瓶西药。
李伯焦急道:“孙小姐怎么过来的?还是让人把您扶回去罢。”
李伯把用人叫进来,孙婉菲手一扬,用人停在门口不进来。
李伯其实已经发觉有些不对劲了——孙小姐平时性格大大咧咧,或许还有些刁蛮。但近几日卧病在床,待人态度也变得柔和起来。今日却不知怎么突然来到二少爷这里,脸上的表情像是寻仇一样。李伯隐隐感觉不好,再要劝说:“二少爷在养身体,还是先请……”
孙婉菲再一次扬手制止了李伯。看着陈晔平:“我看他身体好的很嘛,精神也不错。是不是二少爷?”
陈晔平倏地坐起来,不耐烦地说:“你有话就说,别阴阳怪气的。”
孙婉菲插着腰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倒是甩手甩的干净,跑到这澄湖来过得潇洒,我真是替康芩不值!”
陈晔平盯着孙婉菲,眨了眼,“康芩?”他的语气好像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些许陌生。
孙婉菲更加气恼,一瘸一瘸的走到床沿边——如果房间里有一根棍子,她铁定会抡到床上,疼得陈晔平哇哇大叫。她说:“康芩为了你吃不好睡不好,差点就寻短见了,你知不知道?”
陈晔平坐在床上过了好久哧地笑出来,往后一躺,只听他说:“我们就在一品楼见过一面,然后我就请她看了个电影,总共就两面,怎么能说我对不起她?寻短见也找不到我身上。”
陈晔平抖着右腿,拿起床头的一杯水,一口水还未喝下,孙婉菲夺过他的杯子,说:“那你还和她说下次见面?你知不知道她等了你很久,你倒好,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直接把人忘在脑后。”
陈晔平叫苦不迭,“谁知道那位大小姐这么自作……有情,我说的一句客气话也信。”
“你……你……你……混蛋!”孙婉菲揪住他的耳朵,陈晔平直喊疼,“孙婉菲,你别欺人太甚!”
李伯上来拦着,孙婉菲口里说:“你要跟我去见康芩,向她道歉!”
陈晔平打开她的手,李伯拦在二人中间。陈晔平揉着发红的耳朵,只说:“我凭什么跟你去见她?!”
二人横瞪双眼。孙婉菲说:“你从山上摔下来就是报应!祝你变成个瘸子!”
陈晔平回道:“你不也是个瘸子!泼妇!”
不知道房间里闹腾了多久。外面的下人都站在走廊上一直排到楼梯口,他们通口叫了一声,“大少爷”。
陈舒翌吃晚饭时问林妈孙小姐吃过饭没,正巧厨房的张妈出来说,看见孙小姐去二少爷那里了,而且样子还是气势汹汹的。
陈舒翌才刚吃一口饭,就放下碗筷。在楼梯下就听见孙婉菲和弟弟的争吵声。他进去时也不问缘由,就让人把孙婉菲扶回去。孙婉菲“哼”了一声,临走还冲陈晔平做了一个鬼脸。
陈晔平直起身子,对他说:“大哥,我绝对不同意你娶这个泼妇。”
陈舒翌转过身来,对着他叫了声“臭小子”。
孙婉菲坐下之后隐约觉得自己的脚疼,他们在餐厅吃饭,陈舒翌只说:“我二弟不懂事,年轻妄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别太认真,若真生气的话,骂他两句就好。”
孙婉菲切着牛排,一刀切在餐盘上,把牛肉放在嘴里嚼了吃下。她只是愤愤地抱不平,把刀叉放在餐桌上,说:“你弟弟太过分了,康芩可是我的好姐妹,人温柔善良又贤惠,看她那伤心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也难过,真是为她不值——”
陈舒翌吃完擦了擦嘴,孙婉菲忽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因为陈舒翌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他平时沉稳的脸此刻多了一抹笑。孙婉菲愣愣地回头,陈舒翌说:“二弟平时就知道玩,胡闹花心惯了。待会儿我去说他,到了阜临请那位康小姐吃饭赔礼。”他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陈舒翌的手收回来,孙婉菲只道:“你的二弟要是有你一半稳重,不知道省了多少女孩的眼泪了。”
陈舒翌笑了起来,孙婉菲也跟着笑了。
晚风徐徐,偶尔有花香阵阵。后花园里通着小明灯,绕着藤架子串起来,好似闪着亮光的星星,那本是葡萄架。一条曲折的鹅软石路,上着白漆,白色的长凳,孙婉菲被远处一架秋千吸引,两条钢索绕着藤蔓,发出吱吱的声音。
陈舒翌道:“小心别摔下来。”
孙婉菲对他说:“你再快点儿!”
秋千发出吱吱嘎嘎地声响,她两脚悬在空中,随着秋千越飞越高。她披着一条长丝巾,松散开来,迎着风飘了起来,夜晚沉幕四面八方的包裹,里面夹杂着她的欢笑声。花园一角阶梯形的花架,摆着满满的盆栽。有白色的雏菊,黄色的雏菊,玫色的雏菊,紫色的雏菊……
天色已晚,他们沿着路走回去。孙婉菲说:“建山……我真开心。”
他们并肩走着,鹅软石平滑,陈舒翌生怕她摔跤,搀着她走。他道:“开心什么?”
孙婉菲摆弄着丝巾上的流苏,说:“你从来没有替我荡过秋千……”她沉默一会儿,“我很开心,我这次逃出来是对的,来找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软风扶过耳畔,好似在彼此之间隔了一层膜,消了音量。陈舒翌不知怎么长久的沉默,小路很长,这令孙婉菲心生不安。就在这时,陈舒翌的声音仍旧听不出任何起伏大意,说:“你这位大小姐胆量十足,智勇双全,陈某不敢不服。”
走到主楼外,路灯的光线晕下来,一团光照在路上。
孙婉菲停下来说:“那你敢不敢同我去见我爹,我要你娶我。”
她以前有帮佣和父亲的宠爱,府里无人不敢不顺着她的意思来,也就养成她如今霸道强势的脾性。可是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字字软语,语态也软。她和陈舒翌对视时,眼神游离,很快就垂下眼,不敢和他对视。
夜半无人,四处寂静,她的披肩微微吹扬,连带着头发都贴着面颊吹起。陈舒翌说:“等下山,忙完了手边的公事,我陪你回家。”
周医生定例三天来一次,这晚快十二点钟的模样,检查完所有事宜,司机送周医生下山。
为了二少爷的需要,小楼一夜都亮着客灯,墨绿色的灯罩发出幽幽的光线。李伯收拾好一切轻轻地关上房门,却见大少爷正上楼来。
陈舒翌对李伯做了个手势,李伯默默地退了下去。
陈晔平刚把用人端来的稀饭吃完放回床柜上。床柜上放着一个六面魔方,每一面小格子的颜色不同,目的是为了把六面颜色都拼成一模一样。他的手指灵活的转动这个立方体的小玩意儿,躺在床上。
陈舒翌不知何时转动门把手走了进来,他咳嗽两声,陈晔平低头玩着魔方倒是惊着了,忙直起身子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陈舒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们两兄弟这两年接触不多,陈舒翌每日早出晚归,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但在一起时也与此前相同,陈晔平松散的靠在枕头上,床柱上的吊绳也拆了,他打了石膏的左脚下垫着两床被子。
陈舒翌替父亲在银行做了几年事,说话做事也越来越老成,陈晔平看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有一连串的理论要和他讲。
陈舒翌却出人意料的从胸口呼出一口气,说:“父亲知道你受伤了,打电话来让你养好伤赶紧回家。”
陈晔平坐在床上,只说:“怎么光叫我回家,那大哥呢?”
陈舒翌咂嘴,他坐在沙发上,摆正姿态说:“你以为你在阜临捅了娄子上山躲一阵就没事了?幸好父亲帮你摆平了,不然现在满城张贴的就是你的告示。””陈晔平实是没想到,心虚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陈舒翌说:“就知道闯祸,让父亲操了多少心,真该早点让你娶媳妇好好管教你。”
陈晔平抖着一条右腿,自在清闲,说着:“我倒是想娶,也得有人愿意跟我。”
陈舒翌直了腰背,认真地看着床上的人说:“那个唐三小姐,闽恩的吴小姐,刘二小姐,还有你经常去舞厅带着的同学黎云,对了,刚才婉菲说的她的女朋友康芩——你不都打的水深火热,那些女人不都挺好的吗?你一个都看不上?”
陈晔平只瞧了大哥一眼,看向外面浓黑发青的夜色,只说:“交际场上的事怎么能认真?我若没有一个开银行的爹,手里大把钞票,她们肯跟我去舞厅跳舞吗?大哥你不也说娶妻要娶贤?”
陈舒翌右眼皮跳了两下,按了一下太阳穴,“我不管你了,你回去跟爹解释——我可是被他老人家教训了一回。”
陈晔平心生愧疚,抿了抿嘴唇,“行了,过两天我就下山,和父亲解释,”他忽又想起什么,笑道,“我要是下山了,这里不就只剩下你和孙婉菲了吗?我听说她可是留洋都不去了回来找你的,有胆量,多有情有意的女人呀。”
陈舒翌抄起一个枕头向他砸来,“是谁闲话那么多?!”陈晔平机灵的躲开了,倒在床上大笑。陈舒翌静默一会儿讲,说:“少多嘴,她就算千辛万苦来找我我也不能多留她几日——她爹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整个六江铁路都严密查人,孙大帅发动西区的手下在找她。”
陈晔平不解道:“那你……要把她送回去?”
陈舒翌看着地板默然点头,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已经给她家里人挂电话了,这两日就有人来接她。”
陈晔平说:“她可是专程来找你的,会这么轻易的回去?”
陈舒翌不答,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接着走到他身边。只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罢。”
陈晔平一头雾水,不知道大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陈舒翌说完这一句话就转身走了,还叮嘱他早些睡。
【4】
这日吃过早饭,李伯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女人,指名要陈晔平听电话,犹豫再三,他就把电话转到二少爷的房间。
陈晔平的腿好多了,能用拐杖撑着走路。清晨的阳光刺眼,清风拂面,站在阳台上整个人都变得心神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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