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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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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伏地而起的风让散落在地上的花瓣往前翻滚,车轮子压过新浇的柏油道,带起路旁的花丛拂动,那风里总有一阵花香遥绕。

宝晴的黄包车在她身后,黄包车夫一路急跑,这让迎面而来的疾风嗖嗖吹在她脸上。她转身时头发又贴在脸上,她大声地说:“我这就回家了,明天见!”

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放大,在四岔路口黄包车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宝晴招手说了声“再见!”

到了永安街上时,沈丹钰急忙喊停,车夫立即刹住,她对车夫说:“等我一下。”就跑进一家涤衣店,把一个袋子放到柜上,对老板说:“把里面的衣服洗一下,明天我来拿,钱到时候给你。”老板来不及说话,只见穿着蓝布衫裙的女孩子的背影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到家的时候已过了晚饭时候,黄包车停在门外,她从黑色的布包里取出一枚银钱付给车夫。宅子里起了灯,门没有锁,这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果然饭桌上的菜还没有撤,娟妈在厨房里忙活,看见她回来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道:“这么晚回来呀,饿了吧,我给你热了饭,这就给你盛。”

沈丹钰把包挂在衣架上,只说:“我吃过了……”

娟妈长了皱纹的眼睛眨了两下,点头道:“是吗,今天很累吧,瞧你面色怠倦。”沈丹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只问:“父亲呢?他回来了吗?”娟妈向客厅投去一个眼神,示意老爷在里面,随即又道:“有客人在,老爷在谈事,最好不要进去。”

沈丹钰见客厅的门紧闭着,不知为何心松了下来。饭桌上的两只飞蛾绕着电灯扑腾翅膀,振翅有声,黑色的影子凌乱的反射在墙上。

她在门口徘徊两步,忽然门打开了。沈飞胤和一人交谈着走出来,那人穿着一身制服,从他左肩的衔号就可知是本地警察局局长职务。沈飞胤见到女儿立在门口,也不多说,只道:“这是黄局长,快叫人。”沈丹钰顺从的叫了声“黄伯伯”。那位黄局长看了她两眼,却未想到沈老板的女儿竟生的如此水灵,直对沈飞胤夸赞,说:“是像令夫人罢?”

沈丹钰羞的低下头,就在进门的神龛上方的墙壁上,就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用玻璃镜框裱起来,娟妈每天都会上去擦拭,所以那幅相框的镜框干净的会发光,就像母亲昔日的笑容目光也依然在放光。

沈飞胤客交了几句,送黄局长出门时,还回头叮嘱她:“没事的话就回房间做功课。”

沈丹钰上了楼,娟妈不一会儿端了水果上来,还对她说:“洗澡水替你放好了。”沈丹钰道谢,娟妈关上门。她的书桌摆了一束干花作装饰,岂不知风一吹一片干花落在纸上,她这才注意到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牢,于是把窗户关了又把锁扣上。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见父亲的书房里亮着灯,她犹豫着上前,咬着牙决定还是去试探一下父亲。她敲了门,沈飞胤叫了声“进来”。

沈丹钰洗澡后穿了一条睡衣,散发着肥皂味。却见沈飞胤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卷着一袋烟,站在窗前。沈飞胤道:“这么晚了还没睡?”沈丹钰故作轻松的走上前,和他一排站在一起。只见外面的夜色浓黑,月光混亮,是一片墨蓝的颜色。可以看到街上的路灯孤独的伫立在那儿,空无一人。她道:“刚才那个黄局长为什么来家里?爹不是一直不喜欢和官场的人打交道吗?”沈飞胤敲了敲烟斗,转过身只道:“黄局长是来和我谈一个生意,我还没答应。你问这个干什么?”沈丹钰道:“我是担心嘛,那些官场上的人城府深,怕爹吃亏嘛。”

沈飞胤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只觉得女儿有些奇怪,也不多想:“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管大人的事做什么?”沈丹钰吐了吐舌头,又想接着说什么,沈飞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家,亏娟妈还留了饭菜等你——是不是又和那个叫方世俨的男同学去哪玩了?”

这时沈丹钰急了,脸一热,走上前,但父亲没证据,终究是她有理,扬脸说:“我是和宝晴出去玩的,然后又一起吃了顿晚饭,不信你可以去问她。”沈飞胤呼了一口气不再作声。沈丹钰心里涌起不是滋味,小声道:“您干嘛对那个方世俨有成见……难道是因为他家里不如我们家,嫌弃人家的家世……您从小可不是这么教我的……一个人的品行优正才是最重要的,一座金山也比不上——”沈飞胤斜了一眼,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只觉不耐烦,把烟斗往桌子一放,神色凌厉说:“够了够了——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沈丹钰眨眨眼,摇头道:“没有啊。”沈飞胤拿起一份文件,挥手似要赶人道:“没有事就回房去,我还要处理柜上的事——晚上风大,记得把窗关好。”沈丹钰应着,带上书房的门。回到房里,她背靠门,拍着胸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下来。

次日早晨,她换上衣服背着包去学校。她今天起得比平素早半个钟头,家里的司机还没上班,于是叫了路过的黄包车。她要去永安街取衣服,所以要让一圈远路才能到学校,所以特地起早了,这一来也不耽误入校时间。

可是这家店却还没有开门,她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把衣服取了出来。到校的时候差不多人都到了,她火急火燎冲进课室,把衣服锁进储物柜,刚回到座位上老师就进来了。她还在努力的稳定呼吸。

课间休息时宝晴过来和她说话,她凑到面前,离近了说:“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不会是让你爹发现了吧?”沈丹钰摇摇头,只道:“才没有呢,我去取一件衣服,所以来晚了。”宝晴捏着自己的两股麻花辫,发尾触着脸颊摩挲,只道:“你爹是没发现,而我爹是根本不管我,还有我娘通宵打牌……才不管我在外面怎么样,只要不丢家里的脸就行……”沈丹钰突然笑道:“我看你是没挨过打皮痒痒……”

然后课室里一阵求饶声,沈丹钰弯着腰,宝晴上来呵她痒,口里直道:“你说谁皮痒痒?”沈丹钰起初打死不松口,但是她怕痒,最后忍不住了直求饶:“是我皮痒,是我皮痒好了吧?”

午间食堂吃完饭,沈丹钰没有和一行姐妹同回,饭吃的比平时快,洗完筷子和饭盒就回到了课室。

她拎着袋子穿过一条小路,后面就是学生宿舍楼。此时大家都去吃饭了,宿舍楼下很冷清。不一会儿见到熟人,她叫:“贤生。”贤生刚吃完饭,右手拿着饭盒,饭盒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贤生看见她也不觉得奇怪,站住脚道:“你来找世俨的。”

沈丹钰点点头,道:“他吃完饭了吗?怎么没和你一起啊?”因为学校是分男女食堂的。

贤生说:“他压根没去吃饭,这不,我帮他打了饭回来。”这才看见他左手的饭盒,裹着布套。于是道:“我上去帮你把他叫下来。”

不过一会儿,方世俨出来了,洗旧发白的衬衫袖子卷起。沈丹钰一看到他就觉得他整个人不对——憔悴了很多,眼袋浮肿,精神不好。她也来不及还衣服,只关心问:“你怎么了?是没休息好?”方世俨这才挤出一丝笑,道:“这学期压力大,复习的东西很多,月底要交一篇论文,这两天顾着查资料,作息也乱了。”

沈丹钰这才放心,伸出手递给他道:“把衣服还你,我都洗干净了。”方世俨接过,沈丹钰原本认为他还有话对自己说,见他拿了东西一直沉默,又体谅他学业重已经很累了,所以自己开口:“那我先走了,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啊。”

沈丹钰走着,忽然回头,方世俨依然站在那里目送自己,他也看到她,于是挥了挥手。等她走远了,才转身上楼。

下午第二节课得了空闲,学校空地草坪上许多人踏青,十几只风筝飞在湛蓝的天空。宝晴特地拿来一块布单铺在草坪上,拍了拍说:“都来坐。”沈丹钰顺势坐下来,徐若琳和齐珊对面而坐,过了一会儿,萧莹提着一个袋子向她们跑来,看到包装就知道是镇上有名的一家点心铺子,鸡蛋糕的香味远远就飘出来。

几个女生闻到这香味就馋起来,萧莹坐下来一一分给,然后自己大口咬了下去。草坪是斜下坡道,下面有一条河,岸上种的柳树青青,河水是清澈的绿色。有人结伴在河边散步踏青,有人在放风筝,那线一拉一放,慢慢的就和偶然在天空掠过的大雁比翅而高。相同的是女生都穿着清一色的学生装和黑色的布鞋。

徐若琳和萧莹去散步了,宝晴平摊在布单上,脸对着天空,阳光刺眼的让她微眯缝眼睛。齐珊在她面前做鬼脸,宝晴的声音懒懒的响起:“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齐珊对一句:“你说谁不耐烦了?”宝晴道:“就是你!”说着举起一根手指对着齐珊。宝晴说话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这时忽然睁开眼,白芒的光线让她好一会儿才能睁眼——还是那片湛蓝的天空,她眨巴眼,手指木纳的还停在空中。

齐珊早就闪到一边去了。这时远远走来一个冯深,走到她们身旁时,宝晴忽然伸出手,惹得旁边的沈丹钰和齐珊偷笑。他一步子走上前,低头微笑道:“我?怎么了?”他朝旁边的两个女生看了看,她们摇着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宝晴一下仰起,整理自己的头发,许是被太阳晒了一会儿,脸颊都晒红了。齐珊道:“我们闹着玩儿呢。学长怎么也有空出来踏青?”

冯深今年就要毕业了,所以琐事繁重。不过他手里拿着一个记册表,展了展说:“副校长让我把图书室的图书重新归置一下,本来不应该轮到我,但我一想里面的图书没有按书架来分已经乱了套,我最近还要查资料写份报告于是就答应下来了。可是这活一个人干天黑前完不成……所以到这里来找个熟人,你们有没有人愿意抽空帮个忙?”

冯深在学校里人缘很好,品学兼优,按理只要他说帮忙没有人会拒绝。沈丹钰和齐珊都很乐意,宝晴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只道:“我来,反正等会儿我家里的司机来接我,晚一点走也没事。”冯深感激的点头,然后对她们两个女生说:“那我们先走了。”

图书室在一楼,这两天整闭门是锁着的。冯深开了门,里面的书都已经一摞摞放着,空木架子上贴着架号。他们一进去就开始干活,冯深道:“国外的书放到那里,按类分开。我来分这边的。”宝晴照着去了。

国外的书分量不多,而且多的是外文杂志翻译小说,很轻松的就做好了。她就按照本子上记的架号把书摆上去,摆一隔就在本子上记录。她站的地方有窗户,所以光线充足的打在笔记本上,不由记了一排书架,停笔目光注意到左边一排字体端正的笔记,是用黑色钢笔写的,和她潦草的字迹比来截然看出是不同的人写的。

冯深埋头整理,膝盖跪在地上,所以她只能看见一个人的头顶。图书室里没有开窗,空气不流通,冯深额前冒出了几颗汗珠。终于分完所有的书之后,冯深站起来喘了口气,他的粗气略大,图书室里四下安静,宝晴完成了自己的那一部分。

冯深看了宝晴这边,道:“这么快,真是谢谢你,那你快回去吧。我还要把书摆好。”

宝晴却说:“那我帮你好了,两个人很快的。”

冯深没想到她这么热情助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人也不再客套开始搬书。

黄昏的夕阳打在窗户上,玻璃窗反光,光影落在天花板上。宝晴扶着梯子,递书给他,冯深把书放到最上面的格子。他的手很长,一弯腰就能接着书,速度也很快,一共十个书架,全部归类。他站在梯子上,白衬衫已经贴着后背,他下来之后宝晴递给一块手帕,冯深迟疑了下,接过来擦了额上的汗。

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了。冯深锁上门,忽然道:“帮了我这么长时间你都没吃饭,我请你吃饭吧。”

食堂还没有关门,今天礼拜五,有宝晴最爱吃的芹菜馄炖,冯深让她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等她。很快冯深就提着两个袋子箭步流星跑来。

她吃了一个,芹菜香菇馅的味道就扑鼻而来。冯深坐在对面小石块上,他很饿的样子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宝晴说:“食堂里的饭菜都是那个样,就唯独这个芹菜馄炖最好吃了。”冯深道:“我跟食堂的阿姨多要了几个,你多吃点吃完。”

宝晴爱吃的东西会多吃,但饭量不大,听到冯深说给她多要了馄炖,又感动又为难,她已经吃饱了,随后夹了四只馄炖给冯深,说:“你上梯子搬书也很累,你也多吃点,反正也快要吃不到了。”

冯深意外宝晴给他分馄炖,但听了她的最后一句话,说:“也是,以后工作的话怕连像样的饭也吃不上。”

宝晴把最后两只馄炖吃了,冯深根本没理解她话里隐藏的意思,当然,这意思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装无意说:“那就娶个媳妇儿,让她给你做。”却不知冯深突然停了停,目光紧盯着她,宝晴被这个眼神看的有些发虚,尴尬的笑道:“我开个玩笑。”

冯深低下头,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你居然跟我娘说一样的话——我娘怕我去了外地工作之后衣食起居都顾不上,也这么跟我说……”

宝晴放下筷子,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去外地工作?你是拔尖子的学生,学校不是会分配工作的吗?”

冯深点头,只道:“这份工作也是学校安排的,说实话,在本地工作也不差,但都不是我想干的——我们作为新一批的年轻人,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不能只看眼前的舒适快活,还要为时局着想。”

他看着地面,声音听起来浑厚有力——就和那日大街□□,他带着头在最前面走着,那个声音浑劲又十足热血的动涌到所有人。

宝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觉得复杂难言。吃完后冯深送她到校门口。此时晚霞的最后一缕光线洒在一部分的树叶上,只是那光是微弱的。

他们走着,宝晴的头发松散,有碎发从麻辫中钻出来,轻轻的拂着脸颊。天逐渐暗下来,快要到黑夜了。他们聊着天,你一句我一句,没有固定的话题,很闲散。

宝晴忽然问了一句:“学长,你有女朋友吗?”冯深也很闲散的回答,不带一点隐瞒:“没有。”宝晴“哦”了一声。然后冯深又加了一句:“倒是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宝晴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提了一提,语气尽力稳稳的说了句“嗯”。

终于走到了校门口,除了住宿的学生,回家的差不多都走光了。她在车前和冯深告别,上车前还说:“那碗馄炖很好吃。”然后就钻进车里。

冯深在后面看着那辆车开远。

车子开了几百米,宝晴向后看去——冯深高挑的身材和白色的衬衫站在刚才那个地方。她只看了一眼就坐回车里。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神在上了车后才慢慢开始失落下来,就和夕阳隐没,眼前的黑夜已经到来。她觉得很累,可能是刚才搬书搬累了,什么都不干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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