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1 / 2）

太宰治到底也没能将自己真正的心情传递给芥川。

就像那天，他没有遵循内心的冲动去抓住那几缕危险的血色。

没能告诉芥川，他希望他活着。

就像之前那样，一直看着他，活下去。

曾经的芥川一直都专注过头，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就该轮到他这么做了。

可惜，他却是个连碰到棉花都会觉得受伤的胆小鬼。

想到这里，太宰治笑了起来，眼中却无微笑的温度。

如果说，他的灵魂之所以离窍，只因血肉中依然倒刺丛生。

那么，他早就谈不上失望，连无奈都没有了。

昨晚毁灭性的不安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当樋口再次看到芥川龙之介的时候，他就坐在窗户旁边。已经换了身衣服，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完好无损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在她一看过去时，就对上了对方睁开的灰色双眼。

眼睛，也是完好的。

“好好养伤。”

平淡的，没有起伏的嘱咐。一如过往。

“……是！”

“我还有任务，先走了。有事再联系我。”

“……是，芥川前辈。”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房间再次空荡了下来。樋口尚未能够思考，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

她现在是刚刚醒来，还是又在做梦？

处理掉医院的相关事宜，没有理会院方对他所表露出的热忱。芥川根据森鸥外的指令来到了目标地点。这次执行的任务对象是敌对的组合，目的是在对方的海上据点被炸毁之后，杀掉两名高层人员。

托武装侦探社那位医生的福，他连身上的一些沉疴旧疾都好了大半。但是海风咸涩的空气还是让他不适，对于空气仿佛已经成了某种执念。

因此，速战速决为好。

罗生门化成的利刃穿刺而过，成群倒下的尸体很快地面就淌出了汪洋血泊。浓厚的血腥气涌入胸腔肺腑，芥川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呼吸再次变得有些乏力。

在牧师的眼中。

那个男人一派郁色难掩的苍白病容，气质虽冷漠，衣着举止却可以说是文雅。

踏着一地的鲜血，是最无动于衷的施刑者。

宛如恶魔一般。

本以为会蜂拥而至的敌人，到头来却只有这一人。

早在来到这座城市后就有所耳闻的，来自港口黑手党的杀人鬼、象征绝望与惨剧的使徒，以及别的什么诸如此类的浑名。今日一见，倒是不愧如此。

天空中尸体林立的场面依然在脑海中散之不去。纳撒尼尔捂着被贯穿的胸口，微笑说道，语气分不清是赞美还是嘲讽。

“感觉就像碰到了圣经中出现的恶魔一样。”

神是沉默的。凡人痛苦的祈祷，对神而言就只是诉说而已。

芥川想起了很多早逝之人，所以他看着银发牧师翡翠色的双眼。

沉默了片刻说道。

“就像以黑暗的理性透过镜子……始终都是如此的模糊不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隐喻来自《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十二节——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样。”

“神所讲述的是一种爱的美德。”

接着，纳撒尼尔问道：

“你的名字是？”

“恶魔。”

芥川回答说。

“你看起来毫无信仰。”牧师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笑音，“那么，这里就是黑门山。”

“你渴望试炼吗。”

“没错。如果是在往常，我会试着向你传播福音。但是，很遗憾。”

纳撒尼尔神情转冷，“忏悔吧，罪大恶极之人。”

那个男人的异能，如同成千上万的怪物凝聚在一起，在背后舞爪张牙蠢蠢欲动。本应柔软的衣料化作一道道高速射出的黑刃，或者是有着狰狞獠牙的黑兽。它们一同形成漫天血影，执掌无数漆黑镰刀的死神一般冰冷地收割着人间生命。

他们有着相似的异能，更具潜力的一方会获胜。

他以为自己不会败北。

失败也无妨。耻辱的是，他却败在了一个可悲的无信之人身上。

直到，那个愚蠢的女人被连门颚刺穿在身前。他才感到了一丝怅然若失。

战斗了结，一切都尘埃落尽之后，他听到的，是那个身形削瘦的青年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就如来时一般。纳撒尼尔睁大了双眼，穿着风衣的背影在缩紧的瞳孔中渐渐消失不见，以及一句几乎消散在风中的。

“神无法自杀。着实可怜。”

比惊愕更深刻的情绪顺着血流涌上心脏。

并没有信仰被辱蔑的愤怒。

奇怪的，牧师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个男人，怀有的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而活到了今天。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下次还能再见到的话，就问出他的名字吧。到那时，他一定会记住。

就如同主知道他一样。

销声匿迹虽然不像是芥川君一直以来的作风，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太宰治叹了口气。

“你把我最有干劲的部下变成了最没有干劲的那个，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惩罚他好了。还要对我索要报酬。不觉得很过分吗？”

对于森鸥外的这句话，太宰治没有任何意外，所以，脸上的笑容弧度也未改变分毫。

“既然如此，干脆把芥川君送给我，如何？”

即便知道。这句话只会让芥川在港口黑手党中的处境更不受首领信任，他还是开玩笑一般地提出了这一要求。

真是恶劣啊。太宰治想到。

“那么，你要用什么来交换你昔日的部下呢？”

“哦？”

“如果芥川君那优秀的能力转向面对我们，连我也会十分困扰的。除非，太宰君你愿意回到我这里，回到港口黑手党当回干部，芥川君就还是你的部下，这一提议如何？”

“怎么可能。”太宰治闭上眼微笑道，“将我从港口黑手党赶出来的不正是您吗。”

所以，芥川现在哪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更糟糕的，就是接下来要和中也合作这件事了。想想就毫无干劲，讨厌至极。

啊，这样人生他到底还要活到什么时候。

没有美丽的女性一起殉情。

还有芥川君这个天塌下来一样的麻烦等着他处理。

就连充满朝气地自杀的活力也都随着芥川君的干劲齐齐远去了。

不仅这样，他同时也懒得去银座喝酒了。

既然如此——

于是，太宰治就这样振振有词、理直气壮，视降临到横滨的危险于无物地，过上了侦探社众人眼中成天睡懒觉打游戏的颓废日子。

等到他找到机会，已经又是几天之后了。

“我有件事要对你讲。”

“嗯。”电话那头的气息平淡，仿佛对他为什么还会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这件事没有任何疑问。

“请说。太宰先生。”

“是第一件事哦。”太宰治在中岛敦充满复杂抗拒的眼神中故意轻快地说道，“我需要你和敦君一起，在敌方防守单薄的时候前去夺取白鲸的控制权。因为侦探社可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战斗型人选只有敦君一个呢，但是为了降低风险，我决定让你一起同去。为了拯救这座城市的话——”

他的这种宣言，仿佛之前对这座城市漠不关心仿若毫无感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太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