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惊梦(1 / 2)
云韶不慌不忙地横笛,吹起《太和》的曲调。
旋律蔓延开来,竟然在他身周撑起了如水波一样向上倒流,柔软却坚硬的屏障,也将谢承音一同拢在其中,隔绝烈风与碎片的侵袭。
风渐渐平息下来,眼睛也可以再次视物了。
像汹涌而至的烈风推动暗云蔽日,茜红流转的花海,纤巧的宅院,精致的屏风与妆台……都在黑暗的阴影覆盖又潮水般褪去的那一刻消失了踪影。
娄思夜呆呆地看着花雨散尽后,眼前重新出现的夜河水色,然后伸出手,擦去脸上的血迹:“你、你、你……你竟然不把我一同罩住?”
——明显因为知道问题的答案而显得底气不足的质问句。
“已经九百年过去了吗?曹郎,我竟然等了你这么、这么久啊。”女郎顾自发出叹息。
那低垂着眉睫神色哀戚的,究竟是作茧自缚的精怪,还是什么别的危险存在?她不断饱含深情呼唤的名字,又究竟是……灵光乍泄间,谢承音惊呼:“陈思王?洛水邂逅的传说,难道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不对,那首赋歌分明是……”
“被禁锢在祭坛中停滞不动的光阴,难道连同你的记忆也一并带走了吗?”云韶蓦然出声,截断了谢承音后半句话:“还是让我来稍微提醒一句吧,关于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称呼你,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初月姑娘还记得你的妹妹吗?”
随着幻之真名被戳穿,眼前景色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明珠剥落,绯红与橘黄重叠混合的晴彩也沿着领襟、广袖、曲裾一一消褪,显露出素如霜雪的本色——骷髅骨架上再次凝聚起形体,却不过只是个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妇人罢了。
云韶如早有所料,拿出一把小巧的银梳,梳身上鎏着一弯新月和一朵半开的桃花。他是五日前,李三和韦守忠值防的那个夜晚,借助引魂盘在拜洛坛附近找到这把梳子的。碧霄注灵,魂器指南,为了帮倒霉的秘阁局善后,他把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两件宝贝都用上了。
谁让对于祭坛倒塌这件事,他也有不可脱卸的责任呢……
方圆几尺的地方都在进行重建,做工事的匠人不识货,挖出东西随意乱丢,倒被二市的古玩商人捡了不少漏。这梳子,大概也是谁带了出来,又扔在树林里的。
“祭坛下有个密室,里面放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我想,盒子里镇的,是你的骸骨吧。”云韶放柔了嗓音,轻轻地说。
娄思夜愕然:“你怎么知道?金吾卫第一时间就把密室封住了——”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
谢承音可以通过触摸,从旋律和乐器上感知一些模糊的情绪,云韶自小兼修咒术和乐理,所思所感可比她精准得多。内教坊的伶人在秘阁郎中的授意下,弹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大唐拜洛乐》,娄思夜不明白个中玄机,他却一听就知道了。
这哪里是祭祀享灵的乐曲?全无圣制的恢弘壮阔,与一股饱含不屈和愤恨的怨气互相冲撞。几乎要实体化的黑色戾气弥漫在祭坛四周,侵入演奏者的身体。
如果不是有秘阁局的人在一旁念诵往生咒以化解,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伶人只怕是一天都撑不下去。
“你们以为镇河神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从拜洛坛修建的第一天起,坛底就设下了献祭魂魄的阵法。”
云韶叹气:“我最开始不知道镇压的是谁,后来还是香囊提醒了我,那香囊的绣工确实是初云姑娘的。玉楼春的老鸨说,初云最近总感觉精神不振,浑身乏力,时常陷入昏睡,醒来后不记得做过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身体被不属于自己的魂魄侵占过。可若是含有戾气的魂魄侵入活人身体,后果会远比这严重得多。我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魂魄与宿主有某种血亲的联系,抵消掉一部分伤害。”
“你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人对吗,符合了镇神所需魂魄的条件,阴阳相生,亦能相互制衡,才不幸成为了牺牲品。”
初月低头看着银梳,哀婉的表情让她平淡的面部线条多了几分动人。
“可她为什么能够幻化成洛川神女的样子,还知晓那么多前尘往事?”谢承音不解。女郎在幻境中的一颦一笑,一字一句,虽然不见诸于任何记载,但她却莫名觉得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并非谎言。
“真是个……到如今都那么单纯天真的神女,”初月淡淡地笑了。
她的魂魄和骸骨被生生地从身体剥离出来,禁锢在祭坛底,如跗骨之蛆的疼痛一天一天地折磨着她,令她忍不住诅咒这粉饰太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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