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盼娣，盼娣（1 / 2）

重男轻女这四个字，听上去轻飘飘的。落在人身上，就是血淋淋的刀子。 ——周盼娣

早晨六点钟，天边方澄澄亮。工人家属大院里已经是一团喧嚣了。

工人家属大院，其实就是十来层的水泥小楼。每一层都住了大概五户人家。卫生间和厨房分别在楼道的左右尽头，由同一层的五户人家共用。每天家庭妇女们要做饭时，得拿着自家铁锅，按先来后到、排队来使用锅炉。

王春芳却是不一样。她起床晚，但为人素来霸道惯了，径直强行插队占着锅炉来炒菜做饭。任凭本来在等候的几个小媳妇指桑骂榆地抱怨，置若罔闻地自个忙活。

她今年三十出头，随大潮去托尼老师那里烫了头，染成酒红色。大波浪披在背后，平添几分老气，不过她自己倒是喜欢的很。

她自认小日子过得不错。

确实，她本人在电子制造工厂里上班，工资是按件记钱。就算是女人，勤快点也能一个月赚上将近一千元。而且，不光工资丰厚，厂里还管员工住房，就她们家现在住的筒子楼，就是当初厂里分下来的。

她丈夫周建军就更不得了了，中专生，在家附近的清镜中学里教学，月工资八百。钱虽然挣得少，但教师这职业受人爱戴呀，说出去也很体面。

他们小两口感情还很好，结婚二十年来，很少红过脸吵过架。

当然，这主要还是王春芳自己也挣气，头一胎是个女儿又怎么样？很快又给周建军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有儿有女，倒凑齐了个‘好’字。

王春芳时常美滋滋地想，这整个家属大院里，哪个女人有她的日子过的美呀！

眼瞅着太阳慢慢地爬上来，王春芳忙催着儿子周宝宝洗脸刷牙。这小子聪明得很，惯会滑头地偷懒。王春芳便站在一旁，监督他，

看着周宝宝白嫩的侧脸，她直感觉心都要化了。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她当初可是千辛万苦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呀，真是让人怎么疼都疼不过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钟头，

直到隔壁的老太太探出一颗花白的脑袋，问起来怎么不见他们家女娃子的时候。王春芳才突地想起来一件从清早到现在被忽略的一件事。

她还有个大女儿呢，周盼娣还没起床，正躺在床上睡大觉呢。

一想到这儿，王春芳瞬间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饭桌旁扫地用的竹扫帚，踏踏地去了周盼娣的房间。推开门定睛一看，果然周盼娣还睡着，被子下有微凸起的人形，心里面更是生气，边打边骂道。

“老娘是造了几辈子的孽，这辈子要伺候你这个臭丫头。周盼娣，看看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你真是个天生犯懒的贼胚子啊！你说说你像话吗？你弟弟都起床了，你还在这里睡睡睡！丢不丢人？”

王春芳越说越气，干脆操起竹扫帚，朝被子下凸起的人形抽打过去，结实的扫帚打在被子上，发出闷声。

她的脾气一向都不好，打骂女儿更是常事。更何况周盼娣赖床，也是她自个理亏。

所以一个院里的邻居又听到那，熟悉的、骂骂咧咧的女高音，也都是假装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做自己手下的活。自觉说错话的邻居王老太，也讪讪地摇着头叹气回了家。

王春芳为了表达出来她有多生气，手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她并不怕周盼娣起身反抗，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王春芳很清楚周盼娣的怯懦。在王春芳面前，周盼娣永远都是一只心惊胆战的小老鼠。

正因为她心里了然周盼娣不敢还手。所以，当女孩胆大地去挡扫帚的时候。王春芳出于惊讶，不由地略顿了顿手。

女孩挥打开扫帚，慢慢地坐直了身，抬脸看向王春芳。她不过十七岁，小脸还很是稚嫩，但眼睛却是截然不同的、暗沉沉地鸦黑。当她微微皱眉看向王春芳时，王春芳感觉到了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力。

一瞬间，王春芳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五官还是那个五官，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她手心不自觉地出汗，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胆怯感。

但很快，女孩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重新低下头，脸颊两侧的碎发垂下，遮挡住了她的眼睛，给小脸打上一片阴影，只露出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很快，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既阴郁又胆怯。她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我这就起床。”

这个低头埋首的女孩，哪里还有刚才让人害怕的威慑感？仿佛刚才的感觉，只是王春芳的错觉。这明明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胆儒的周盼娣。

王春芳回过来神，因为刚才自己下意识的胆怯而恼羞成怒。干脆不去管扫帚，叉起腰来泼妇骂街似的地指着周盼娣的鼻子开骂，

“好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敢还手啊。周盼娣，你一个姑娘家的，我养你到这么大就是尽了义务了。

我告诉你，我以后也不指望你孝顺，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给我蹬鼻子上脸的偷奸耍滑，要不然就愿意滚哪滚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