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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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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曼被带上飞机前一直在呆在陆家的宅子里,三年间从没出门过一步。此刻,机场熙攘的人流,时高时低的广播,兼着顽童嬉闹,人们高声的说笑,店家的外放音乐,无一不在疯狂地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相似的场景,破碎的回忆,像锋利的碎玻璃片狠狠地插进皮质层。林小曼时常茫然的神色忽然有了几分疯狂。

“这是哪?”林小曼突然侧身,激动地想要站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扣住陆宥扶着轮椅的手,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地陷进陆宥的皮肤,面上是一片狠戾,“姐姐,这是哪?!”

林小曼的腿在三年前已经坏了,尽管疗养院精心地替她按摩复健,但效果并不如意,只能勉强行走几步,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坐轮椅。

陆宥手上吃痛,激动的林小曼手劲奇大,他一时挣不开。周围等着取行李的同机乘客已经被这对母子的动静吸引,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旁边帮忙提行李的空姐鹌鹑似的缩在一边不敢作声。

“我有工作必须要回来一阵子。我已经替你联系好了疗养院,你别怕,没事的。”陆宥耐下心来安抚林小曼。可惜,发疯时的林小曼压根不吃这一套。陆宥对她嘴里那个“姐姐”有点莫名。林小曼三年前开始发病,嘴里时常会念叨一个姐姐。在她疯言疯语的描述里,这个“姐姐”有时恨她入骨,有时又像个卑贱的奴隶。陆宥搞不清楚这个“姐姐”到底是真实存在过,还是林小曼疯狂的臆想。

林小曼空洞又疯狂的眼睛盯着陆宥,又仿佛是透过陆宥在看着别的什么人。她冷笑了一声,厉声道:“姐姐你如今长本事了,自是不必再在我面前可怜巴巴地讨好我。可是你别忘了,谁给了你锦衣玉食的生活!;林小语你的翅膀再硬,也是我林家养大的,你这辈子,都是我林小曼脚底下的一条狗!”

站在一旁的空姐生怕被这演电视似的豪门恩怨的城火燎到,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偷偷觑了一眼这个身形高瘦,面色几近苍白的男人。仔细看去,他推着轮椅的一只手竟在细细地颤抖。

“姐姐,你拼了命生下来的野种,最后要叫我妈,你觉得好笑不好笑?好不好笑?”林小曼像是给自己讲了个极好笑的笑话,自顾自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又尖锐。

周围的一切喧嚣像是渐渐被一台功率巨大的抽真空机抽走了,嘈杂和光线飞速地从陆宥眼前消失,周围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他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鼓起身体内每一个肺泡,来和那台疯狂的隐形机器争夺宝贵的氧气。唯一没被抽走的心跳,像巨大的战鼓在他耳边疯狂擂动;胸腔因为他过度用力的呼吸而开始刺痛;不存在的异物从胃里顶向陆宥的喉咙,逼得他不得不弯腰干呕起来。随着他呼吸换气的频率越来越急促,整个人脱力到站不直,大滴的冷汗砸到地面。

“陆宥,你要叫我妈呀!”

林小曼尖刻又狠毒的声音像是巨大机器唯一的克星,丝毫不受影响,依然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地钉入他的耳中。

站在一旁的空姐和乘客终于看出了陆宥的不对劲,有人试图走过来递给陆宥一瓶水,有人开始慌乱地拨打急救电话。陪他们下机的空姐是今年才完成培训的新人,第一次飞就遇到这种紧急状况,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陆宥运气不太好,行李提取处人头攒动,就是没一个医生。乘客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陆宥和林小曼站在圆心,没一个人敢伸手碰他们。

直到陆宥行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机场的救护人员才匆匆赶来。

就这样死了算了。在陆宥最后的意识里,这个念头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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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酸涩发胀,潮湿的气体裹挟着消毒水的味道涌进鼻腔。吃力地睁开眼,头顶是一盏惨白的灯。陆宥伸手挪开口鼻处的吸氧管,坐了起来。

恰好急诊巡房的医生拉开了帘子,走近拿起了陆宥的体征记录表看了看,末了又替他量了一遍体温,确认一切正常后,神色难辨地说道:“你是因为过度呼吸综合症引发昏迷被送进来,你自己以前有这个毛病吗?”

陆宥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小时候被林小曼用食指粗浸过盐水的竹条抽打着练字,长大了林小曼以死相挟逼他替陆家做事,后来林小曼开始精神失常,他不得不一遍遍地安抚发狂的林小曼,每当他被这些逼迫折磨辱骂罩顶时,也常会觉得手脚发麻,呼吸费力。但当众晕倒被送进医院,这是第一回。

年轻的值班医生一面替他写病例,一面道:“如果不是由器质性的病变引发,一般我们会建议患者去看看心理门诊。”

陆宥坐在病床边,盯着线条起伏,哔哔作响的监视仪,不做声。

医生写完了病例,递给他,道:“你可以走了,缴费窗口在一楼大厅左手。心理疾病也是病,和感冒腹泻没什么区别。早发现,早干涉,早治疗是面对所有疾病的正确态度。”

陆宥接过病例,沉默地点点头。

惦记着自己从新加坡带回来的那件大型人体累赘林小曼,陆宥在护士站问清了林小曼被安置在哪后,并不急着去看她。

他先去一楼缴清了费用,又拨打了回国前已经联系好的本地疗养院的电话。此刻天色蒙蒙发灰,疗养院的值班医生许是正在睡觉,过了好一会才接通电话,说疗养院接送的司机要八点钟上了班才能过来接人。

黎明时分,天空半昏半明,医院安安静静。候诊大厅里只开了几盏寂寥的灯,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导医台的护士趴在桌子上打盹,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静止了一般。

陆宥端坐在候诊大厅的椅子上,塑料的彩色连背椅硬是被他坐出了几分雕花圈椅的气质。他自小就被教得自制自持,陆家教孩子写字,第一节课便是“站如松,坐如钟”。他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到六岁才被带到陆家,刚开始适应不了陆家的种种规矩,像只野猴子被套上了西装领带。林小曼脾气暴躁,非打即骂;陆允之自持是个文人不动手也不责骂,只轻描淡写用旁的法子就能罚得他生不如死。时间久了,他远远看到陆允之的身影,听见他的声音,就一面条件反射似得挺直肩背腰板,一面端详自己行事做派是否有不妥。

急诊室里那位年轻医生的话在陆宥的脑子里打转。

林小曼被诊断出精神分裂以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有遗传。陆家的家庭医生是陆允之监视他的一双眼睛,他信不过。而他在新加坡时刻被陆允之的人盯着,没法偷偷地找医生。后来陆允之死了,陆家落到了陆勤之的手里。陆勤之看不上他大哥的那些手段,不屑于把陆宥捏在手里,急吼吼地把他跟林小曼踢出了陆家,用时价收回了陆允之死前良心发现留给陆宥的那一点股权。

他一朝获得了自由身,若不是得顾着疯残的林小曼,早就长出八只脚来连滚带爬地逃离新加坡了。

他在新加坡的时候,只能偷偷地上一个专业的心理学交流论坛,一一读遍了那些专业书籍,然而读尽书并没有什么用,否则他就不会在机场被陆小曼气得昏过去。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林小曼提到了一个名字。

林小语。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只是从前在陆家,从未听陆家任何人提起过林小曼的亲人。他被陆允之从孤儿院认回来,陆允之身边只有林小曼一个女人,林小曼说自己是他母亲,仿佛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直到十八岁那年,他偷偷地在陆允之书房里找东西,无意间翻到了一份婚姻注册文件,上头跟陆允之结婚的人就叫林小语。但那时候他还以为林小语就是林小曼的曾用名,于是并没怎么往心里去。

现在想来,林小语会不会不仅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而且和林小曼关系深切?

林小曼疯之前,也从没提过自己还有个什么姐姐。假如发疯的林小曼说的是真话,她有个姐姐叫林小语,还生了个孩子让林小曼抱走了。那么,他的母亲真的是林小曼吗?那个孩子,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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