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俞青问护士要来了听诊器，在陆宥的胸口听了听，心跳确实还算正常，心音也没什么问题，伸手就给陆宥把手上的针头给拔了。小护士在旁边都看傻眼了，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俞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扭头安抚般地冲她笑了笑：“没事，我也是医生。他不是低血糖，这葡萄糖挂多了不好。能麻烦你给我拿杯温水和棉签进来，行吗？”

小护士呆楞地点点头，出去了。

昏倒的人不宜强行叫醒，小护士端来了水，俞青叫她自己去忙，留下他照顾陆宥就好。

俞青在手背试了试水的温度，刚刚好，便用棉签沾了水，轻柔地往陆宥唇上抚去。

于是陆宥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俞青一脸专注地往他嘴上擦水。俞青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让人觉得可靠又安心。

陆宥忽然觉得耳根有点烧，睫毛抖了抖。

俞青见他醒了，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帮他把风衣披上。

俞青右手拎着风衣领子的一角从陆宥身后穿过，替他把衣服披在肩上，看起来就像是他把陆宥整个人半揽在了怀里。

陆宥这下子不止觉得自己耳根有点烧，靠着俞青的那半张脸也跟着热了起来。俞青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随着他替陆宥披衣的动作，轻轻地涌进了陆宥的鼻腔。

俞青收回了手又问陆宥要不要喝水。

陆宥呆默地摇摇头，心里的话千头万头，却不知该从哪一头说起。末了，终于张嘴：“我跟你说过的病人，就是我妈。”

俞青一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宥说的是下午找他咨询的事情。说到正事，他就总是要习惯性地正经起来，职业习惯使然，一抬腿坐到了陆宥对面的沙发，一幅就地要开始一场咨询的架势。

陆宥闭了闭眼，组织语言：“她五年前确诊精神分裂症，刚开始吃药就能控制。三年前把腿摔坏以后，病情加重，现在大部分时候都不认得人，就住在这家疗养院里。”

陆宥顿了顿，抬头直直地看向俞青，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精神分裂据说会有一定的概率遗传，也就是说，我也是有可能发病的。”

俞青张了张嘴，想安慰他，陆宥又接着说道：“但我现在怀疑林小曼，也就是我现在喊妈的这位女士，不是我亲生母亲。”

这信息量可就大了。

俞青的嘴闭了又张，一时间无言以对，静默了几秒才憋出一句话：“那……也算好事吧，你就不用操心遗传不遗传的事了。”一说完，又想大嘴巴子抽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突然换个妈，算哪门子的好事。

陆宥提了提嘴角：“但我这不是第一次昏倒了。”他像是在回忆一般，目光向旁边掠去：“第一次晕倒是回国那天在机场，发作了过呼吸综合症，最后晕了过去。是叫这么个名字吧？”

陆宥不太确定地向俞青确认。

俞青的表情彻底严肃了下来。他调整了下坐姿，仔细端详了一眼陆宥，掂量着开口：“一般精神分裂不会引起过呼吸综合症，这样的案例很少。倒是焦虑症，急性的焦虑障碍发作，恐慌发作，是会引发过呼吸综合症。”

不知道为什么，俞青严肃略带笃定的神色反而令陆宥安心了一点。或许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不管什么，都比精神分裂好得多。

但俞青却不这么觉得。如果陆宥已经发作过呼吸综合症，那么说明他的焦虑已经很严重了。假如下一次陆宥在无人的地方再次发作，缺乏及时的救助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即使不发作，焦虑必须及时治疗。

俞青抬手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站起身来：“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这个事情急不得，下周先帮你找个这方面权威的专家，你去做个评估，有了评估才好下诊断。”

陆宥顺从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正要拿下俞青替他披的风衣外套，俞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大步跨过来，伸手紧紧地按在陆宥的肩上，眼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入秋了晚上冷，你好好穿着，感冒好玩啊？”

陆宥被他一按，呆了一瞬。俞青似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样叫他穿衣的人，这样半是嫌弃半是关心的语气里，是一种陌生的温情。

陆宥默默地穿好外套，跟着俞青坐上了他的车。

晚上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并着路灯闪闪烁烁，高高低低的LED广告牌搭起的天际线起伏交错，晃得人眼晕。

陆宥坐在俞青的车里，出神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里后知后觉地想道：他为什么要替我找个专家做评估？他自己不就是专家吗？

人情与暧昧，大抵是这世间最不能细琢磨的两件事。前者越想越多，后者越想越乱。

陆宥的前二十七年里，人情冷暖，他只体会到一个冷字。他的世界里只有陆家人，而陆家只有两种人，厌恨他和无视他的。俞青是这一片漆黑里唯一的例外。怕是俞青自己也不记得了，当年揣着书上门来做修复的他，逆着光站在陆家老宅的客厅里，冲着自己打招呼，弯唇一笑。陆宥读过许多书，摹过许多字，却找不出一句妥帖的话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像是世上所有的光汇于一点，击中了他。

俞青对车里沉默的氛围很是不习惯，趁着等红灯的空隙，撇头瞅了眼陆宥。陆宥难得清醒着也没带眼镜，侧脸棱角分明的倒影，映在车窗玻璃上。

他的眼睛长得少有的好看。不似一般的桃花眼轻佻，从内眼开始线条流畅地画向眼尾，在瞳孔的后方，线条才略略向下收住。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弯成一个乖顺的弧度，显得整张脸温良无害，乖巧得不得了；不笑的时候，长而浓密的睫毛略略盖住淡色的瞳孔，半遮半掩地戳进人的心里，让人误以为那双眼里藏满了深情。

陆宥想来想去，俞青说要找别人给他做评估，无非是因为俞青他自己不想去做。想到这不免他有点低落。他二十多年来的全部人生只有练字，读书。七情六欲对他来说，无非是一张帖，一幅字，顶天了也就是一幅画。而他靠近俞青，如雪夜里的一盏灯火之于雪山上的攀爬者，炎夏里的一捧冰之于荒漠里的行者，趋身所向，凭的不过是飞蛾扑火的本能。他理解俞青不愿自找麻烦的心思，又讶异于自己说不出来的低落。一时百头千绪，他想要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俞青在心里咂嘴：“美人好看是真好看，就是轻易不能撩，老头子要知道我敢撩他请回来的专家，非得扒掉我一层皮不可”。

俞青当陆宥沉默是因为累了，于是体贴地把车开的飞快，一会就到了陆宥家的小区。直到他把车停好，陆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地方了，抬脚便要下车，却被俞青一把拉住：“星期二下午你有时间吗？”

陆宥茫然地想了想，点点头。

“那好，星期二下午我带你去做评估。”俞青的手正要松开陆宥的袖口，想起来什么，复又抓紧：“对了，你妈的病例，到时候也一并带给我看看。”

陆宥继续乖顺地点头。俞青被他顺毛的样子弄得心里一片软，脑子里警铃大作，赶紧放人下车。

陆宥直到进了电梯，才从俞青那最后两句话里抓出了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重点：俞青虽然不愿意管他的病例，但是愿意管林小曼的？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只是他既不知道自己高兴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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