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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雪(7)(下)part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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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皓文开了点天窗,我们两个人都在抽烟,烟往上飞,风钻进来,风不大,只是有寒意,我缩在椅子上,裹着外套,咬着香烟打纸牌。业皓文说:“去天星吧。”

我点了点头。业皓文说:“都七月份了,怎么还这么冷。”

我知觉敏锐,一下就从他的话里嗅出了股熟悉的没话找话的气息,可我不想听他说话,或是和他说什么,以我的经验,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得太不正经,说多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话题都只会朝着同一个不正经的方向发展。我不年轻了,两天来消耗了太多,已经很累了,我怕他要是把车停在路边,我们车震,我做不来多久就没力气了,说不定在车上直接睡死过去,磨牙打呼,说梦话,到时候他泄///欲的心情被影响,我呢,砸了自己招牌,显得服务很不专业。为了避免落入这种不必要的尴尬境地,我决定故技重施:装睡。我才闭上眼睛,业皓文就开始清喉咙,清了好多声,却迟迟不讲什么,我预感,他想讲的是我们之间翻来覆去的一个旧话题。我预感,他要和我讲尹良玉。这个话题很严肃,它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它永远都是严肃的,它通往的是祭坛,因而它永远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打消人的积极性,带走人的快乐,留下一种虚无的感觉,一种不安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负罪感。它落下来,就是一道铅灰色的墙,压在我身上,要压扁、榨干我。

接着,业皓文就说了:“对了,你有没有想过送冯阿姨去设施好一点的疗养院。”

我知道为什么业皓文要提这个严肃话题了,他也累了,对性疲倦了,于是只好踏上他和我之间那唯一不会走往性的一条路。但他完全可以不说话,他可以来点音乐,我对音乐不挑剔,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好,他知道的。然后,我们就这么无声地听着音乐,再来几根烟,多吹吹冷风我也无妨,我没那么容易着凉,不和人交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我的嘴可以闭得很紧,很久。他不知道我可以一年不和任何人说话,所有语言都让我觉得有血腥味。反正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就会回到同一个地方,我们走进不同的房间,各自睡下。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段车程,我会想念它的。

业皓文又说:“我知道你没睡着。”

我揉揉眼睛,点烟,放下一半车窗,靠过去抽烟,吹风。风声很大,我说:“把我在附近的路口放下来吧,我约了人。”

业皓文把车窗升回去些,说:“一直住在医院也不是个办法吧,冯阿姨现在主要还是要针对性的恢复。”风声更喧嚣了,他索性把车窗都关上了,继续说:”我前几天去了间疗养院,我没想到融市还有这么好一块地方,离融江很近。“

我懂了。他等我是因为他要和我讨论安置冯芳芳的事,我笑出来,看他,说:“你不会现在真的改行做慈善了吧?”

业皓文说:“不是和你开玩笑,那地方真的不错,设施都是一流的,我看欧美那些好的疗养院也不过如此。”

“谁出钱?”我问,“我出不起。”

业皓文说:“我来给好了。“

我拍他的肩膀,冲他挑了挑眉毛:“你是不是大学的时候暗恋尹良玉?”

他一直不提这个名字,这有些反常,那我先来提。我笑着,抽烟,道:“说起尹良玉,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跳融江死的?还是你觉得冯芳芳忘了?她是中风,不是老年痴呆啊业总。”我指着前面。前面什么也没有,前面是盘山的公路,一些像树一样的黑色线条,竖着的一根根,斜着的漫天散射的好多根,我说,“放我下车吧,我真的约了人。“

业皓文问:”谁?小宝他们?那一起去天星好了。“他看看路,又看看我,眉心紧锁:“我们就不能好好讨论这件事吗?”

我和他好好讨论冯芳芳的养老事宜?我摇头,我以为我会很大声地笑出来,但我只是发出轻呵的声音,我理理头发,给业皓文看我微信好友里binyy95的头像,说:“就是刚才音乐节那个。”

他不信,问我:“那刚才你们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说:“有些事情,有些人,要回味才觉得有滋味。”

业皓文冷声道:“移动厕所是够有滋有味的。”

我笑,这个比方太倒胃口了。我说:“冯芳芳住医院我看挺好的,住医院,我去看她,她试图谋杀我,我大概率死不了,住疗养院,我就废了。”

业皓文的声音温和了下来:“你别这么说,冯阿姨那次应该不是故意的。”

我看他,指指自己右腿:“你说的是她推我下楼那次吧?”

业皓文点头,我握住自己的右边膝盖,说:“好吧,可能当局者迷,我这个被人推的觉得她是故意的,你旁观者清,你看得很清楚,觉得她不是故意的。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嘛,害得我误解她,误会她这么久。”

业皓文说:“我们能不能好好讨论疗养院的事。”

我点头,业皓文却沉默了,片刻后,他说:“那天孙毓打电话给我。”

真好笑,孙毓是他人生所有行动的唯一解释?他一说是孙毓找他,我就要理解,我就要体谅?我笑笑:“我们不是讨论疗养院的事情吗?”

业皓文说:“医院里都是医生护士,都比我管用吧,孙毓正好找我帮忙,我就先走了。”

他说得倒有些委屈了,还来和我赔礼道歉,态度好极了,说着:“我确实不应该就这么走了,这件事是我不对,那我们能继续聊冯阿姨的事了吗?”

冯芳芳难道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母亲?她以后的生活,非得有个说法?这个说法还非得和我讨论?我说:“你停车吧。”

业皓文叹了声,苦口婆心:“我明天带你去那个疗养院看看吧,真的挺不错,一个人陪三个护工,还有专门的营养师,还有……”

我说:“业皓文,你停车。”

业皓文没理会我,还稳稳地开着车,稳稳地说着话,道:“其实你也希望她好起来的吧?”

他真是以君子之心揣我这个小人之意。我巴不得冯芳芳去死,她毫无尊严地死在医院里,是我最想看到的结局。我发誓。

我说:“你要么停车,要么我们换一个话题。”

我的口气强硬,业皓文明显一愣,他的车速放慢了,缓缓地说着话:“她的性格那么要强,你是她的仇人,她最恨的人,你这样一个人天天去看她……其实你是想给她活下去的动力吧。”

我解开了安全带,车上的提示音咚咚作响,我问业皓文,我说:“你等我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对吗?”

业皓文说:“我觉得这件事我们两个单独商量比较好。”他看我,“你解安全带干吗?”

我看外面,边上没有车,后头也没车,隔着一条车道就是防护围栏,围栏外头是山坡。业皓文说:“你和冯阿姨,或许都在支撑着彼此活下去。”

我开了车门锁,开了车门,跳下了车。

我摔在了地上,头,胳膊,脚,都摔着了,都在痛,耳朵里还回响着刹车皮紧急摩擦过柏油路面的声音。我看了眼,业皓文的车停在了不远的地方,副驾驶座车门大敞。我摸摸脑袋,摸摸两条腿,痛归痛,但是手没断,腿也没断,我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业皓文倒车倒到了我面前。我低头看,我的右脚脚踝肿起来了。又是右脚。

业皓文停了车,开了紧急灯,下了车就来抓我,歇斯底里地在我耳边大吼:“你疯了??”

我推开他。他一大步跨到了我面前,抓着我把我往后面拖。我挣不开,阴恻恻地问他:“冯芳芳是你亲阿姨?”

他看我,眼睛瞪得老大,老圆:“当然不是我亲阿姨,那是尊称!”

我笑出来:“哦,那你为什么不多去孝敬孝敬你亲阿姨,亲妈?”

业皓文松开了我,我们走到了他的车边,我靠着车门平复呼吸,压抑疼痛。业皓文走去车后,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我一瓶。我没拿,脱**上的外套,丢给他。我点烟,抽烟,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的脸。脸上刮伤了,好几道,像爪痕。我拉起衣领擦拭血迹。

业皓文说:“你至于吗?”

他把外套披在我肩上,掏出一块手帕,往上面倒了点水。他用手帕轻轻地擦我的下巴。我慢慢仰起下巴,说:“我说了,你要么停车,要么换一个话题,你不停车,也不换话题,好,我走。”

“你不想面对的事情你就逃避。”业皓文说。他开始擦我的脸颊。我往下看,看到他的双眼,我看进去,只看到黑幽幽的瞳孔。我说:“我不是逃避。我问你,你等我干什么,你说不然我怎么回去。”我吞了一口烟,吐出来一口烟,瞬间我就看不到业皓文了。我伸出手,摸到一条皮带,我说:“还是你等我,最终还是想……”

我解那根皮带,我咬住烟,跪在地上,我摸到那皮带主人的裤子,他的大腿,小腿,裤裆。

我被推开了,我笑着坐在地上,撇了撇嘴。我看着柏油马路,那地面反射着车灯的光,映出一道清晰的刹车痕。我说:“我就是心理变态喜欢看你的冯阿姨活得毫无尊严,她毁了我……她害死了她的儿子,我恨她,你要送她去过好日子那就去过啊,我不想知道,不会去看,你要养她,你养吧,我正好省点钱。我要省钱买房子,还要省钱为以后养老生病考虑,反正我摔断腿,是没有人会找营养师,找三个护工来照顾我的。”我嫉妒,不开心,不服气,“操,冯芳芳的命也太好了,生前一个儿子孝得要命,儿子死了,她中风两次都死不了,现在……”

我瞄了眼业皓文,他正站着喝水,一手插进口袋里:“现在还有个冤大头,非得孝敬她,非得让她好吃好住,我太嫉妒了。”

业皓文不置一词,他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右脚脚踝:“崴了?”

我点头。他说:“去看急诊吧。”

我问他:“你属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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