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2 / 2)
从来医院起,白川浩精神就一直绷紧,眼睛不敢合上,怕一合上,再睁开,又会发生变故。林青飒未醒时,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手,手指慢慢摩挲着。以前总是想摸,但不好意思,现在,可以摸好多遍……又如何?
白川浩在躺椅上睡了一小觉,期间迷迷糊糊听到林青筱在自言自语。醒来后,他看到病房里已经没有林青筱的身影了。
白川浩坐回病床旁,查看林青飒的情况。没有异常。他手伸进被子,握住他的手。
林青飒手心温暖。白川浩久久盯着他的脸。他醒来时,两人也只是沉默,似乎没什么话可说。
白川浩喝了口水,清清嗓子。
“青飒,你喝水吗?”
“……”
“青飒,是不是林青筱的话,让你迷惑起是否喜欢我了?”
“……”
林青筱太了解林青飒了。白川浩想起林青筱说:“工作岗位,就算没有‘我’,也有其他人可以,随时可以换人,比如他代替了那个老师,其他老师也可以代替他。家里有没有他也一样,恋人也是,不喜欢就可以换,人的可替代性太强……而你,可以给他‘被需要’的满足感。”
林青筱将“被需要”无限扩大。帮助他、照顾他、跟他谈笑风生……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而已。
但是,人类行为的因素,并不是那么纯粹吧?
“我确实需要你。我也希望被你需要。青飒,你还记得‘需要层次理论’吗?按这个理论来看,人其实无时无刻都在需要与被需要。如果你跟我相处,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有些奇怪。”白川浩语速缓慢,语气轻轻淡淡,“老实说,跟你在一起半年,我总是忘记跟你在谈恋爱。也许我们确实不像恋爱,没有恋爱的感觉?可能是我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忘了是恋爱的恋爱,可能也没什么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反正,我确实还是,一直喜欢你。”
白川浩感到林青飒的手指微微曲起。
“青飒,我喜欢你……你能再答应我一次吗?”白川浩心脏砰砰直跳,努力稳住语气,“在离开之前,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所以,在那之前,和我一起生活吧。”
林青飒无动于衷。白川浩看着他,看着看着,慢慢低下头。
林青飒干哑的声音响起:“你以为我不想活了?”
白川浩抬起头。
林青飒脸扭向白川浩,半睁着眼看着他。白川浩感觉他的胳膊动了动,忙站起来,扶他头靠床头半躺,然后递给他一杯水喝。
白川浩把水杯放回床头,心里有很多话,搅在一起又要变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林青飒刚说的话先在他脑中响起。这话,让白川浩怨怒感上来:“你做过胃切除,不能吃太多。你还总是吃。是想得胃癌?你想慢性自杀?你知不知道胃出血可能死?”
“怎么可能死,至少要把那些孩子送走。”林青飒扯扯嘴皮笑道,脸色苍白得难看。
“你的意思是,他们毕业后你就去自杀?”
“……”
“你不是说你当班主任只是为了评一级教师吗?”白川浩看到他的表情,心里一凉,“只是为了死前体验一把?跟我谈恋爱也只是体验?随性地做着那么多大胆的事情,被人当做异类看也无所谓,因为反正要死了?”
虽然心里想着“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真接受这个事实,白川浩还是痛苦万分。
“……因为白老师喜欢花,而花是植物的生□器,所以,白老师喜欢生□器,是生□崇拜者。”林青飒说,“这种话属于什么?”
白川浩感到莫名其妙。他突然在说什么?白川浩想了想,道:“想得太多……过度推理?”
“只算离开家,都已经七八年了。我如果想死的话,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痛苦,我不可能忍受这么多年。”林青飒语气平缓道,“我不想死的话,一定会努力治好自己。虽然意志可能不是太坚定,会一不小心,忘记所有人,直接离开……这是个不定时炸弹,我最近越来越控制不住,随时可能爆炸消失,伤害到你。”
“……”白川浩低头,沉默许久,最后说道,“活着可以选择自杀,但是死掉后是没办法活过来。自杀是最后手段。在所有手段都还没被证明无用前,不要轻易使用。如果……”
白川浩抬头,看着林青飒的眼睛:“如果,如果你真的受不了……在用之前,提前给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林青飒:“……”
林青飒:“嗯。”
天黑了。这个病房是多人间,病床之间用帘子隔开。其他病人和病人家属已经睡了。白川浩将躺椅挪得更靠近病床,躺在上面,睡不着。林青飒也是,不知是睡得太久,还是仍是失眠症的缘故。
白川浩低声道:“青飒,你能听见吗?”
林青飒:“嗯。”
白川浩犹豫了半天该不该说,才开口:“我还有个问题。你的病……”
林青筱说,他的病,是情感系统坏了。
他表现出的喜怒哀乐,都是假的吗?
白川浩体会过,在某些场合,自己强装高兴地笑,那很辛苦,很痛苦。
“你以后怎么感觉就怎么来,没任何感觉的话,面无表情也没关系,你觉得怎样舒服就好。”白川浩说。
“……也没什么假装不假装,已经是习惯了。就像你每天早起锻炼,一开始肯定受不了,后来一天不做就不舒服。我也是,有时就是自然而然了。”
林青飒这话,让白川浩想起“面具戴太久,脱不下来”。
“我有的时候开心,是真的很开心。”林青飒又道,“不然总是伪装,我会彻底疯掉,教不成书。离开家后,我第一次发现,两个小时可以干那么多事情,可以自由支配。可以用来玩游戏,也可以用来看书,或者去跟朋友聊天,无论做什么,都有意义,而不是浪费在被罚或养伤上。我真的非常开心。”
“……嗯。”听到最后两句,白川浩鼻子有些酸,忍不住坐起来,看着病床上的林青飒,“你冷吗?”
“我很热。”
“……”
白川浩将手伸进被子里,里面的确很热。他摸到林青飒的手,心脏起先快跳,然后慢慢恢复正常速率。
白川浩在黑暗中,沉思良久,问:“你跟那些孩子们在一起,开心吗?”
“……”
“是不是有些难回答?他们并不是让我们一直感到开心,他们是有时让我们开心,有时让我们生气,伤心。我好像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有时都不想再干了。”白川浩有些不好意思道,“但是,每次一开心……我总觉得可以抵过十次不愉快。”
林青飒保持不动。
“林青筱跟我说过,你对他们只是责任,你只是觉得应该那样做,只是喜欢被他们依赖的感觉,并不是爱。”白川浩顿了顿,问道,“责任难道不是爱吗?”
“……”
“我觉得,‘爱’这个字很大,就像一张网一样,可以把那些词语都罩住。这种……就像你跟我说,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实现‘想当个好人’和‘报效祖国’的梦想一样。”
临床的鼾声透过帘子传来。林青飒仍没有任何反应,白川浩也陷入静默。
几分钟后,白川浩轻轻呼了口气。
林青飒听到这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爱到底是什么……青飒,你说过,这种主观题,没有标准答案吧?”</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