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长夜(1 / 2)
听完阿凛的话,回夜立刻转身朝着巫勖看去——井下的恶鬼正被封印在他的法器之中。www.biqugexx.net恰逢此时,巫勖也转头看她,神情复杂地摩挲着手里的法器,对她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出皮影戏讲的故事。
回夜有些迷茫,她原以为世间至恶之事,皆是妖魔鬼怪所为,却未曾想到,妖魔鬼怪出自人祸。远比阴冥之物更可怕的,是人心魍魉。
幕布后的灯光渐次暗了下去,算是已经演好一场了。在坐的观众看得非常投入,席间有人为这出悲欢离合暗自垂泪,哭腔压抑,回夜被氛围感染,心生不忍,忽地也有了流泪的冲动,左右看了看身边面无表情看戏的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座位。
阿凛略一思索,亦起身,跟了过去。
神宫的偏殿里没有点灯,只有表演皮影戏的地方有光亮,回夜走到建筑之间的夹缝小道上,贴着冰冷的墙,在黑暗里慢慢滑下去,蹲在地面上,举起手腕,看自己腕间的铃铛。铃声清脆悦耳,像一阕挽歌,勾连起人世和幽冥的悲伤。
黑暗里,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星子一样。
他知道她哭了,没有立刻出声安慰,而是在她对面半蹲下,单膝跪地,静静守在她身边。
回夜无声无息地掉了两颗泪,很快调整好心态,把多余的泪水憋回去,注视着面前的阿凛,声音很轻地说:“有的人心为什么这么坏?”
他默了片刻,手虚搭在她的右肩上,清冷的声音道:“世间恶念永远无法根绝,你很在意美好的东西,那么在它被恶念毁灭之时,必然会感到痛苦。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①”
“你的意思是,不要在意任何东西么?”回夜忽然觉得很疲惫,生而为人,她怎有可能不在意人世间的事物?她只是不适合作为一个术士,正常的术士不会同情恶鬼的,也不会因为鬼物的故事轻易哭泣。
师父曾经说过,她的性格,不适合执掌斩鬼道剑,现在她明白为什么了。
她继续道:“恶鬼也曾是活生生的人。”他活在两百年前的时光里,是个俊逸温和的青年,或许曾跟随喜欢的姑娘走过盛夏的树荫,循着姑娘身上的铃声,追寻她的身影;或许曾采撷过湖中心绽放的清荷,送到她小憩的纱窗下,伴她一枕黄粱梦……
“阿凛。”她唤他的名,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曾在世间,是否也如他那般,被人心所累,忘却了前尘的一切?”
他笑了笑,道:“我活着的时候很惨很惨,孤身一鬼世上飘,游荡了几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你,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呀。”
她专注地听他讲话,末了,点头应允,言道:“那你要一直陪着我才行。”
他之前以为,是自己找上的回夜,他选择了她来陪伴自己,不成想在她心中,是自己在陪着她。www.biqugexx.net
他早就习惯了独自前行,路过无声的寂夜和黎明,途经与他无关的白昼,复又归于寂夜,永无止境地漂泊下去。
他注视着回夜的眼睛,像失去了方向的旅人在无边黑夜里跋涉良久之后,忽然发现了北天的极星,被那星光指引,寻到了归途。他在她的目光里定下心来,漂泊无依的孤寒魂魄找到了寄托,一刹那心生欢喜,亡途上三千花开,隔着生死与轮回,他走过无尽的时光与无边黑暗,终于遇见她。
月明星澈,阿凛靠近她,垂眸轻笑:“有机会,真想抱抱你。”
“不给你抱。”回夜那一根筋的脑袋根本没多想,觉得他身上鬼气那么重,拒绝得直接干脆。
“为夫……”想到她一向不喜欢他这么跟她说话,他斟酌下用语,认为之前的话题肯定进行不下去了,复道:“回夜,哭够了咱回去吧。”
“胡说,我哪儿哭了?”
阿凛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你觉得我瞎。”
她猛点头,脑海里回响起之前在李家宅子里,阿凛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眼神不好。
……
他们回到皮影戏场时,人群还未散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
回夜本想等神秘女子现身,如今,戏已看完,她没了继续在神宫的逗留的理由,那个人却没有出现,她不由得焦急起来,急于寻找新的突破口。
巫勖此刻不知跑哪里去了,她心知他可能又去找白瞳了解情况,便询问了神宫的侍者,朝白瞳所在的地方赶去。到了地儿,正巧碰上白瞳在神殿中点灯。
回夜长在乡野间和江湖上,没有见过传统的秘术世家和秘术门派的典礼和仪式,一时间非常好奇,停下脚步,注视白瞳的一举一动。她拎着包袱,抱剑站在殿门外,静静地看雪色祭服的少女给一盏盏铜灯添油。灯影憧憧、火光昏黄,将其衣上织就的暗纹映照得华美绝伦,银丝刺绣宛如天工,熠熠闪亮,像是收拢了皓月银辉与漫天繁星,为她装点这一袭雪衣。
她听人说,楚国皇城的神宫有三千侍神礼官,女子皆貌美妍丽,男子皆英武俊朗,每逢国师或帝王主持的重大祭典,他们会走出神宫,徒步前往祭台。礼官们衣袖如云,飘然如天阙中的仙人,令人见之不忘,是楚皇城之中最特别的盛景。
她突然觉得,白瞳不应该待在如此偏僻荒远的小镇上,遥远的楚国皇城,那座真正的天璇神殿与莲华不败的夕华池,才是白瞳该在的地方。
少女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一时不察,等到添完灯油,才看见外面的回夜和阿凛。回夜向她招手,叫她过去。
白瞳先是朝他们笑了笑,随后略紧张地低下头,怯怯地走到他们近前。
回夜也朝她笑,高兴地迎上去,两眼放光,对白瞳道:“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她围着白瞳转了好几圈,直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扯着她的袖子叫停。
阿凛被她逗得直摇头,心说回夜之前对他们都凶得要命,一看见可爱的小姑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人家小姑娘穿白的衣服她就夸好看,他穿着一身白就是有病的洁癖。他顿时有些挫败,怎么回夜对他这么差?这个区别对待太让人寒心了。
一路闲聊,白瞳带着他们到神殿旁边的小亭子里坐下,从身上掏出个油纸包递给回夜,打开后,里面包了好几块莲花酥,白瞳道:“没吃晚饭的话,先吃几块糕点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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