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2 / 2）

“没关系。”

红冰随口回答着，眼前却莫名浮现出红川离家的场景。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站在满地狼藉的玄关，扯着红川的臂膀大声哭喊。他回过头，模糊的面孔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恐怖。他要逃亡，他不会再与曾经的亲人有任何联系——哪怕她们极可能会被高利贷方当替罪羊凌/辱。

【红冰，放手。】

这是她第一次听红川叫自己的大名。年幼的红冰瞬间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嘶哑的叫声涌出喉咙，和泪水一起打在红川手上。就在她满脑子只剩怒火的时候，手腕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就像从锁住的手铐里强行拉开一般。

等她回过神时，红川已经离去，只有拉痕留在手腕上。

那是红川留给她的活遗物。

名为红川的男人至今生死不明，或许还在世上，或许已经离世，但是对红冰来说，那些都已经不重要，在她的心中，父亲的概念早就彻底死去，没有追忆的必要了。

不过决芸儿不一样。她的父亲应该是个很爱她的人，虽然肉体已死，在她的心里，他还是鲜活的。

——真羡慕她啊。

就在红冰感叹着，打算道晚安回房间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便开口朝隋意问道：

“对了隋意，阿芸以后都睡你房间吗？”

隋意很随意地耸了耸肩，眼里却早已写满了“太好了我站了那么久就是等你这句话”。他喋喋不休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二楼只有你和我的两个房间，地下室太窄，一楼晚上太冷，而且你想啊，我大半夜辛辛苦苦搞完实验后，还要回房间收拾东西……”

“行了行了，你打住。”

红冰头疼地打断了隋意的诉苦。她看向决芸儿，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表哥，不禁哑然失笑。

“阿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房间还有张折叠床，两个人睡虽然有点挤，但也还过得去。你觉得怎样？”

“谢谢。我不介意，不如说非常感谢。”

决芸儿从床上爬起，铝合金关节的摩擦声隐约从她身上发出。她踩着毛绒拖鞋，客气地对红冰鞠了个躬。

有地方睡已经很好了。她的眼睛如是说道。

半小时后。

“好了……我在折叠床上铺了层软垫，这样你睡起来不会太难受。还有，这床新被子给你用，如果觉得不够厚的话，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再想想办法。如何？”

红冰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决芸儿。只见她站在原地，望着折叠床出神。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朝红冰露出了拘谨的微笑，然后躺在折叠床上，盖好被子。

“谢谢你，红冰。”

“不客气。那我熄灯了。”

红冰将手伸向床头灯的开关。决芸儿侧躺着，灯光打在她纤细的锁骨上，一路流进白皙的颈窝里。她温柔地盯着红冰，像夜宿朋友家的女孩一般，轻声说道：

“嗯，晚安。”

“……晚安。”

看着决芸儿的锁骨，红冰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她连忙关上灯，让夜色遮住她无处安放的微妙表情。心跳声宛如傍晚的潮水，一阵阵地拍打着她混乱的思绪。

——放轻松，不过是多了个人而已。

红冰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好让自己赶紧适应暗环境。身边传来他人的呼吸声，新鲜的居住模式让红冰有些莫名的紧张。等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向另一张床上的决芸儿。

“阿芸？”

红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但是没有任何的回应。上一秒还在说晚安，下一秒却已经睡得很熟了。决芸儿把手指放在枕头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呼吸轻浅而均匀。

——幸好她入睡还挺快。

她仔细地端详着决芸儿的脸。在那垂下的刘海之间，红冰又看到了那条绷带，在夜色中，越是浅色的东西，就越是明显，她看着它，感觉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

红冰心头一热，下意识朝决芸儿伸出手来。当大小姐察觉到问题时，她猛地停住，手就这么僵直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脸刷的一下就变得通红了。

“嗯……”

就在这时，决芸儿摸了摸额头，嘀咕着些什么，又陷入了沉默的睡眠。被吓了一跳的红冰赶紧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等确定对方完全不动时，这才慢慢钻到表面。

——这才刚认识，我都在瞎想些什么？

她望着决芸儿的睡颜，心里不禁为自己冲动的想法感到羞愧。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一抹细碎的光线照入她的眼中。它非常微弱，但是在黑暗中显得很是清晰。

房间里并没有添置有夜光的物品。

红冰有些疑惑，她把目光转向决芸儿。灰发女子微微侧了一下身，脖子上那条绷带有些松动，露出了下面的一小片地方。在月色的映衬下，红冰看见了那个光源。

“……”

那是比伤口更让人惊愕的画面。

在半透明保护膜的下方，浅红色的喉咙清晰可见，褶皱随着气流默默颤抖。淡蓝色的人工软骨支撑着平静的呼吸，胶状血管伫立在密密麻麻的机械零件之间，暗红的血液在金属面来回穿梭，维持着改造人年轻的生命。

决芸儿睡得很香。

【如果我说……】

微风吹起了窗帘，又一抹月光飘入房间里，照亮了红冰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她紧紧地捂住嘴，想要转过身，可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无法从那些机械和血管上移开。

【我真的带了一个改造人姑娘回来，你会怎么做？】

隋意的话语再次浮现在脑海里。然而这一回，红冰越是咀嚼这句普通的话，心里的不安情绪便越积越多。

——这样的改造……难道也是她的父亲做的吗？

红冰呆滞地看着决芸儿脖颈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画面，直到疲劳的意识彻底断线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