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2 / 2）

郑慎曲拳轻咳，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陛下哪里就到了这种程度？”

太常卿道：“御史大夫勿怪，这是祖宗留下的老规矩，冲一冲，陛下或许就醒了。”

光禄勋与暗卫谈完事，从外面走进来。

颜道卿挥手让太常卿退下，目光落在光禄勋身上。

光禄勋自进殿后，便一直斜眼打量着郑慎，颜道卿顺着光禄勋的目光瞧去，平日里像个高傲的大公鸡四处挑衅的郑慎，面上有些不自在，像是在心虚着什么。

颜道卿又抿了一口茶。

殿里一时无话。

夜色渐深，郑慎道：“陛下若是醒了，便派人通知我。”

说完话，郑慎便往外走，颜道卿放下茶杯，突然道：“若是皇太女还活着便好了。”

皇太女在世时，李桓还是一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少年，没有这般喜怒不定，阴鸷嗜血，更不会只身犯险，将自己置于濒死之地。

那时候的李桓爱笑，爱闹，比谁都惜命。

那时候的皇太女，胡闹虽胡闹了些，但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从来拎得清。

她若在世，断不会出现登基十年的天子没有子嗣、诸侯王们蠢蠢欲动，以致天子遭遇刺客生死不知的情况。

颜道卿垂眸，道：“郑御史，你说是也不是？”

郑慎动作一顿，转身回头。

烛火下，颜道卿脸上没甚表情，风轻云淡饮着茶，仿佛没有说过刚才的那句话一般。

纵是郑慎厌极了了颜道卿，却也不得不承认，颜道卿生了一副好皮囊，有着琅琊颜氏特有的般般入画，数十年的宦海沉浮，又给他风光霁月的气度里添了三分清贵威仪。

可这样的好皮囊，偏长了一颗顶毒辣的黑心肠。

李粲在世时，颜道卿四处网罗李粲的罪名，让宣平帝险些动了废李粲的念头。

郑慎冷笑道：“皇太女活着的时候，你不把她当做储君看，如今人死了十年，反倒是想起她的好了。”

“颜道卿，你不觉得你特别好笑么？”

颜道卿垂眸，没有说话，郑慎冷笑，拂袖走出偏殿。

仲春二月，夜里有些凉意，随从取来狐皮大氅，追着去给郑慎披在身上。

郑慎一手甩开，径自走在汉白玉铺就的道路上，随从不敢再上前，只是在他后面远远地跟着。

巡逻的宿卫军停下向他见礼，道路两旁种着花草树木，宫灯照不到的地方窝着一团团的黑色。

郑慎忽然想了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李粲还没有遇到李桓，他是李粲唯一的玩伴。

他只比李粲大十岁，李粲调皮捣蛋的时候，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俩人争执起来时，他很少让着她。

她气急了，便会骂他。

——你自己什么都不会，有什么资格劝我上进？

——你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也配来教导我？

——郑克己我告诉你，你和我没什么两样，都是混吃等死之人，你做不到三公之位，便别来我面前啰嗦！

当然，他也没少戳她的心窝，比如说我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生了个不学无术的你，再比如大夏江山要断送在你手里，又或者说李粲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皇太女就可以任意妄为，气急了我联合朝臣废了你！

他和她做了多少年舅甥，便打了多少年的嘴炮。

后来为了让对方刮目相看，他曾远赴偏远之地勤勤恳恳刷政绩，她也曾挑灯夜读试着去做一个明君。

可惜俩人都不是能吃苦的性子，又或者说美色又实在惑人心，半年后他灰溜溜回到京都左拥右抱，她懒洋洋躺在桃园喝酒听小曲儿，风流潋滟的李桓和她并肩坐着，取代了他的位置。

她说李桓生得好，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她给李桓家族翻案，她把李桓封为郡王，她叫李桓三郎，她在李桓面前从不张牙舞爪，她把所有的信任与柔软全部给了李桓。

他远远看着，有些后悔自己不该离京，李粲身边的位置，原本是他的。

李桓很会哄人，俩人手拉手，日日夜夜在一起，李粲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那时候的他想，他何必再计较李粲心里最亲最近的那人不是他。

只要李粲开心就好。

他的小外甥女，应该永远这样，是大夏最璀璨夺目的明珠，是永远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可偏偏，李桓杀了她，窃取了原本属于她的皇位。

她的浮华无忧，永远定格在十五岁的桃园。

李桓......

郑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宽大袖摆中，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

他怎么能容忍李桓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