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知不知(1 / 2)
第二十二章
他已经十年不曾饮桃花酿, 也十年不曾听有人唤他三郎。
他的阿粲死于十年前的仲春, 自此之后,他的世界再无春季。
九天之上的金乌明明那么暖, 却永远照不在他的身上。
他的阿粲死了,世界便不肯再施舍一分温暖。
李桓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的泪痣殷红,如涕如诉。
李桓声音微哑,道:“你叫我什么?”
“三郎。”
少女挑眉, 又唤了一声。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 往事似潮水一般涌来——
“呀, 你生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你这么好看, 以后就跟着我,我才不会叫人把你欺负了去。”
“你叫什么名字?桓?唔,桓, 上古神木, 其色如朱。我们这一辈的辈分为“丹”, 那你就是李丹桓了?”
“不好听不好听,我叫你三郎好了。”
“三郎,颜道卿太过分了, 居然绕过我把奏折送到父皇那,等我以后执政了, 看我不把他挫骨扬灰!”
“等等!没叫你派人杀他, 我上次派的毛头小伙子们全部被他收服了, 现在天天跟在他身后求他指点剑法。为这事我都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了......哎,算了,看在他把大夏治理得没有出什么大乱子的面子上,我就不杀他了,给他一个最小的官做,让他天天看着我耀武扬威,呼来喝去,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气死他!”
“三郎,李相那厮竟然又扎我小人,当真是给脸不要脸......等等!没叫你给他下鸩酒,我新养了一批人,派出去吓唬吓唬他,最好把他吓得不举,看他怎么跟我争皇位。”
“三郎,萧商居然又来朝要军费......嗯嗯,我当然没打算杀他,等哪日我削藩成功,便把他召到宫里做面首,他生得好看,瞧着都赏心悦目。”
“三郎啊,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恨我呢?一个个巴不得盼着我早死,我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哦,好处的确挺多的。”
“还好还好,你会一直陪我。”
“三郎......今天的酒,有点烈,烈到......哎,算了,不说啦。”
“三郎,你早点回来,你不在皇城,戏子们唱曲都软绵绵的。”
“三郎!”
阿粲的手胡乱抓着,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握不住,最后从他的明光甲上滑下,染出一道殷红血迹。
他一遍遍喊:“阿粲,不要睡,阿粲,我回来了,你不要睡。”
他的阿粲在他怀里永远闭上了眼,连带着他轻挑风流的青春,一同沉睡在皇陵。
李桓冷声道:“你应该叫我陛下。”
“陛下?”
少女笑了起来:“那你是否应该应该唤我一声殿下?十年了,你从未唤过。”
李桓桃花眼微眯:“顾安歌,你好大的胆子。”
话聊到这,顾安歌也就明白了,哪怕李桓费尽心思建神明台,召集天下道士方士为她招魂,可她重生这件事,李桓一点不知情,只以为她永远死在了十年前的桃园。
没有人比她和李桓更清楚招魂这件事有多不靠谱——她的父皇也曾虔诚修道十年,却不曾将她母后的魂魄招来半刻钟。
他们看了十年,认真地约定,当有一日对方死去,绝不会干这脑残事。
可李桓还是干了,哪怕知道她永远不会回来,他也义无反顾做着被天下人当做笑柄的事情。
十年如一日。
看着李桓那张阴晴不定的脸,顾安歌心头泛酸。
从死在桃园到现在,对她来讲,不过是月余时间,而对于李桓,是实打实的十年。
十年的时间,让李桓看清了对她的感情,可是她呢?
喜欢李桓吗?
她的喜欢,是特殊的存在,是可以将性命交托,可让她去与李桓滚床单水乳交融,她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
就像十年前李桓说的话一样——阿粲,我们彼此太熟悉了,我对你硬不起来。
她久久不说话,李桓声音微冷:“顾安歌,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她道:“三郎,我是阿粲。”
李桓瞳孔骤然收缩,顾安歌继续道:“你中的毒,叫千机引,七日必死,只能用白醋解。”
“你寝殿养的画眉鸟,一只叫平平,一只叫安安。你最喜欢春天,百花争艳,你可以用来酿酒。”
李桓呼吸一滞:“你......到底是谁?”
“哦,对了,”顾安歌笑了笑,又饮一口酒:“你左屁股上有七个小痣,像是北斗七星。”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桃花酿入喉,周围的景象又开始模糊,顾安歌揉了揉太阳穴,道:“七岁时,你不知从哪得了两本春宫图,窝在我榻上咱俩一起看,看到一半,你突然亲了我一下,指着图上的动作,问我是不是这样。”
“我抽了你一巴掌,说你笨死了,才不是这样。我刚说完话,大姑姑便闯了进来,揪着咱俩的耳朵骂咱俩不学好,还找了小姑姑。”
她现在还能想起那时的忐忑与尴尬,偷偷回头去瞧李桓,李桓咧嘴冲她一笑,她便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小姑姑让咱俩抄太上感应,我抄了几个字便抄不动了,是你学着我的字迹抄的经,自此之后,你练得一手好字,还能仿着我的字与我写的一样,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再大一点,我被刺客行刺,廷尉们上了各种刑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你在那里待了一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他们全说了。清晨你带着亲卫去提人,在华京最热闹的大街上,将那人的肉一片一片刮了,喂你养的小狼崽吃。”
“宗室朝臣们吓得不轻,世家们也消停了,好多人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你随手把折子丢在一边,揽着我的肩,笑眯眯对我说:阿粲,我不会叫你手上染血的,万劫不复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顾安歌抬眼,李桓眸光似深渊。
眼角有些酸涩,顾安歌垂眸笑笑:“你还想听什么?太久之前的事情,我或许记不得,可总有几件事,是刻在骨头里,一遍一遍刺在心口上的。”
夜风乍起,男子冷冽的气息突然迎了满面。
“不,够了。”
李桓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
李桓的拥抱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般。
李桓的气息很乱,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声音闷沉又缓慢:“我早该认出是你的。”
顾安歌闭目,下巴搁在李桓的肩头。
十年了,那个整日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长大了,肩膀也比以前宽了许多,可瘦了许多,嶙峋突出的骨头硌得她身上都是疼的。
“阿粲,我好想你。”
克制隐忍的情绪在这一瞬崩塌,李桓的声音像是野兽在独自舔着伤口。
顾安歌听着他的话,用脸蹭了蹭他的肩。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还好,他们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云逸看到李桓把顾安歌拥在怀中,挑眉一笑,对一旁的颜道卿使着颜色,道:“颜相,您看......”
颜道卿抿了一口酒,起身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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