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程潜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的身躯慢慢被咸腥的潮水漫过,一下、又一下,仿似海浪有节奏有规律的拍打,耳边掠过海鸥扑闪翅膀的声音。www.biqugexx.net
然后他的身体又被带回水中,充足的光线在洁净的水中折射,让程潜即使紧闭双眼也依然能够感受到紫外线的灼热。
他下沉,在水里搅动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发丝与海草互相缠绕,谁也离不开谁似的互相拖拽拉扯。他张开四肢,享受着海水从温暖到清凉的渐变,享受着氧气融于海中。
最后是窒息和寒冷,最初的幸福滋味已经不复存在,海洋深处冰冷刺骨,他的双手双脚都仿佛冰封般地麻木、僵硬,程潜拼命抬起头,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光线、他在寻找他的最后一丝光线——
但海底的漩涡将他迅速卷进深渊,他的刘海湿湿漉漉,是咸咸的海水?
不,是咸咸的汗水滋味,程潜醒了。
这是程潜进入二字头以来经常做的一个梦,有时候他会想要是在这个时候,在他快要沉到水底的时候,有人拉他一把,带他重新呼吸呼吸岸上的氧气,他的生活质量也许会提高许多。但事实是他每次做这个梦都要死去一次,但好在,次日的早晨,他总会活过来的。
江城是程潜的第二故乡,十二岁的时候他就来到了这里。www.biqugexx.net刚刚踏上江城土地的时候,一股闷热的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那股风就像刚刚从吹风机里喷洒出来,带着些许机械和电线灼烧后的味道。他来这里是为了和大哥一起求学,用他妈妈的话来说就是“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当然他们也没有放弃程潜一直以来表现出的足球天赋,让他进了校队,后来再被江城队的青训营看上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以程潜的年龄加入青训营并不算太早,而且他生性腼腆,又拖着重重的岭南口音,即使偶尔说句话别人也未必听得明白,因此就更少有同伴愿意和他交谈。头一年过的并不顺利,一方面是并不擅长的学业,一方面是不轻松的训练任务,程潜感到自己被两头拉扯着,哪边都顾不完全。最艰难的时候程潜怀念过老家的生活,那时候他还是个在街边踢踢野球的毛头小子,和同伴一起逃学去踢球也是常有的事。岭南的土地被风雨浸染得湿湿滑滑,皮球一飞就卷起点点泥泞,沾到衣角上、发丝上。他想过回到过去,放弃所谓的精英式教育、不学狗屁英语法语,就仅仅是,想怎么踢球就怎么踢球。
这样的情况被一次伤病终结了。训练赛中程潜的跟腱受了轻伤,但队医告诉他要休息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整整一个月的心痒难耐,到后期甚至积聚到了无论程潜拿着什么东西都想踢上两脚的程度。在那之前,皮球对他来说是个好玩伴,是个让生活锦上添花的物件儿。但那一个月过去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对皮球离不开、也对比赛离不开了——程潜会让母亲送他去青训营看着自己的队友训练,看他们怎么将球送进球门,想象着自己在那个位置会怎么处理......他盯着他们的脚,久而久之变成盯着他们脚下的球,最后只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盘旋——他想把球送进球门。
如果说从前的程潜只是个有天赋的小男孩,那之后的程潜则更像是一名颇具雏形的球员了。他不想丢球、不想被抢断,他想赢得每场比赛,想尽力取得每一分,想在江城队站稳脚跟。
这样的情况与心境下,程潜没想过要交朋友。他说话别人听不懂,他就干脆不说。他关心皮球多过关心队友的面孔,如果陆昉不是个“刺头”的话,估计再过两三个赛季程潜也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与程潜完全相反,训练迟到对陆昉来说即使不是家常便饭也完全不稀奇,陆昉还会偷偷放掉助教车胎里的气,会把队长的袖标藏起来,害得那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男孩急得要哭出来,甚至在主教练大发雷霆的时候顶上两句。
有那么几次,程潜觉得陆昉在江城队应该待不下去了,但他还是奇迹般地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天赋——可是对江城这样顶级的俱乐部,最不缺的就是天赋,也许是因为他高大的身材是江城队最缺的高点,也许是他是个罕见的“双足怪”,左右脚用得一样好。又或者仅仅因为,他们认为他是这里的一个变数。
但程潜对陆昉,依然始终沉默着,就好像一块漂亮到夺目的宝石砸进海里,也不过和其他石头砸进海里一样终究归于悄无声息。
但陆昉不会甘愿做个只是漂亮但闹不出什么动静的宝石,他时常自嘲说自己踢球是副业,是二流,而惹是生非却是主业,是一流。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后来陆昉的职业生涯也证实了他不是个虚有其表的空架子,用“二流”形容他作为球员的生命实在是不公平。但他惹是生非的能力却如他所说的那样,甚至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还会愈发精进。
陆昉对程潜的兴趣,从两人都踏进青训开始就注定了,一个极静,一个极闹,一个擅长进球,一个擅长断球。直到后来很久,有人把程潜称作江城队最优秀的球员,将他和江城队的死敌——金陵春谷溪的当家球星齐昱炜相提并论,认为两人是天生的对头和死敌,陆昉也知道,那完完全全是错误的。程潜于足球之外分出来的少部分私人情爱的归属是他,程潜的死敌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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