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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她从侯府门口的马车里探出头,看见团圆站在侯府小门前,拼命用手绢擦拭脸,林年挥手向她告别。

三月未暖的风从马车的缝隙里透进来,从鼻间穿过,她看见大小姐站在小门后面,笑成了一朵花,和她对视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马车颠簸了足足一个月,才到了老家,林年顾不及安顿自己,马上跟着那个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关志行去了郑爷爷的灵堂。

关志行有一副很普通的中年人样貌,看起来颇为老实,但对她的态度很一般,领着她去了村尾,指着一件屋子说:“这间是给你的。”

村尾的屋子年久失修,林年进去的时候,屋里的床都不能用了,到处挂着蛛网,别提还有积起一指高的灰尘。她伸出手去,小心碰了碰衣柜门,意料之中,木门晃了两下,要掉不掉。

“可以帮我找个干净一点的住所吗?”林年犹豫地转了两圈,没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她身着白衣,站在充满了灰尘的屋子里,有些不适应地捂住鼻子。

关志行见了,嗤笑一声,老实人相貌也有些凶神恶煞,尤其是皮笑肉不笑的时候,脸上皱纹一多,更显得狰狞。

“侯府出来的小姐,当然看不上这个穷地方。”关志行道。

林年怔住,正打算争辩,但又立即闭上嘴,决定亲自收拾屋子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问道:“敢问,侯府寄过来的那笔银子……?”

“银子?”关志行的眼珠骨碌碌地转,最后挤出一个笑容,有些难看,“当然是,我帮你存到银庄里头了。现在谁还在家里放这么多影子,也不怕被贼惦记。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在外更是要当心。”

林年听了,迅速一瞥他,随即收回来,心里有了猜测,她不动声色道:“这样也好,我一人倒也守不住这么多银子。”

“正是,正是这个理。”关志行附和道。

远房亲戚走后,林年用身上一些碎银子在镇上买了些必要的东西,平日里用一张草席,随便铺地上睡了,白天一睁眼,就要收拾屋子,足足干了两天,才将它收拾出来。

林年家里没有别人帮衬,凡是个活儿,都要她自己干,一双手在冷水里泡的通红发痒,还裂了口,没个好法子,买来的药膏也不管用,反倒是让身上银子一天天减下去,荷包越来越空。

邻居大娘看不过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遭这等罪,指点她去后山采草药,采回来碾成泥敷手上,据说很快就能好。

林年谢过大娘,背着一个篮子出了门。

现在正好是回暖时候,一路上,不少植物都已经冒了新芽,郁郁葱葱。

她小心地迈过灌木丛,回到小路上,手里还拿着一株草药,正是大娘说的品种。

她心里正思忖着要用什么碾成泥时,隐约间看见小路那一头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一身粗布衣,袖口还破了个大洞,满身灰尘,不像是行远路沾染上的,反像是在哪里打了一个滚。

是一名陌生的男子,单手捂住腰腹,林年眼尖地看见有血从他手下渗出来。

他扶着树干走走停停,近些,可能是终于发现前边还有个姑娘家,抬起头来,赫然一张英俊而无辜的脸孔,双眸极为明亮,长眉半压,几缕黑发粘在脸颊侧边,好不可怜。

乌发如瀑,头上束一个半碎不碎的劣质发冠。

在山间陡然发现这样一个人,心中自然有些存疑,林年后退一步,问道:“你……”

她看他面孔苍白,必定是失血过多,心中有些恻隐未消,又问道:“请问……?”

扑通!

男子干脆把眼睛一闭,身躯失去了支撑,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半边尘土。

林年:“……”

第二回

林年挎着自己装着草药的小篮子,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头,白衣黑发,头顶一根木簪子,长发略微摇晃。

虽然说这人一表人才,看起来并不像是装傻骗人的模样,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林年手无寸鸡之力,对上这样身形精壮的男子根本就没有胜算。

还是谨慎些的好。

她后退几步,转身刚走出几米路,就听见身后发出什么东西在路上爬过的沙沙摩擦声。林年转过身一看,那个男子用原来的姿势,面朝下趴在地上,然而已经不在原地,朝着她悄悄爬过来。

在她转过来的时候,把眼睛一闭,纯做一副装死姿态。

林年犹疑地再次转过身,又走了几步,果然再次听见了那个男子偷偷移动的声音。

第三次,她没有犹豫,迅速转过身来,果然那男子正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瞧,正好和林年打了个照面。

林年没怎么的,男子反倒吓了一跳,还不等他说话,林年叹了口气,正式转过来:“阁下有何事?”

男子刚开始尴尬一阵,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后面似乎是放开了面皮,随即笑开,说道:“姑娘所言极是,在下有点事,想请姑娘帮忙。”

“敢问?”

“哈哈,姑娘看我这一身尘土,半面污痕,可否……给在下一碗水解解渴?”

林年这才认真打量男子长相,明明是弱冠之龄,眉宇间却自带一股少年英气,他的确满脸尘土,但不掩双眸中专注神色。

他单腿半屈,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仰起脸来,口中连称姑娘;头上那个半碎玉冠歪在脸颊一侧,莫名能看出些可怜可爱的意味来。

林年觉得他很眼熟,像是之前见过一面。然而她若是真的见过,不可能认不出来,再说了,她自幼长在候府,根本没见过这边的人。

她想了想,看着男子发亮的眼睛,道:“这样,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家里打点水给你。”

男子刚想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真的是叨扰姑娘了,没想到,林年是让他坐在这里,也不愿意带他去她家里!

不过一个姑娘家,的确得警惕一点。

不过还是不高兴!

林年好笑地看着男子脸上表情连环变换,什么红的白的青的紫的,一并迸发出来,最后委屈地憋了嘴,泄了气。

她也不掩埋心中疑问,因为她越看这人越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话要是换成一个不羁的纨绔来说,必定就是上街调戏姑娘的开场白,然而从林年口中说出来,便成了一番认真的询问。

这眉眼,这个鼻子,这周身的气度,是……是她还在候府的时候见过的,应该是跟着大人出来见世面的时候,偶尔看见的一眼。

让她想想,这个人……这个人是在,是在摄政王府那里见过的!

坐在地上的男子还一点点试探:“姑娘,你记不记得,我们是见过的,就是在……”

“在摄政王府,对不对?”

在陌生的老家见到一个熟悉地方的人,那种心情难以言喻。林年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从记忆里把这个人挖出来。

对,没错,是摄政王府的后院,一个很小的花园,她当时还很年幼,脱开母亲的手,踢着石子就跑进了后花园,然后好像就……看见了这个人!

他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长大了,长开了,五官分明,英俊的很,没了小时候圆润的模样。

林年脱口而出:“你是那个……”

男子连连点头,满脸期待:“对对,我是摄政……”

“你是摄政王府的那个小侍卫!”

男子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

林年越想越是,当初那个男孩子就是穿着一身预备侍卫的衣袍,不伦不类地扎着头发,脖颈上挂了颗珠子,背上背

一把木剑,正鬼鬼祟祟地拨开灌木,要从摄政王府后头一个狗洞里钻出去。

林年看见的时候,正好是这个男孩子踩住了略长的衣袍袍角,就在她面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眼泪都摔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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