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背部左右摇动下调整自己的姿态，他的头靠在摇椅上，右手边握着的山核桃要掉不掉地挪动，他的脸上有着微微红意，他的思绪正在黑暗边缘试探。www.biqugexx.net

“爷爷，爷爷。”七岁的男孩在院子里兀自玩了半天，随后发现新大陆一般跑过来叫唤，“你怎么睡着了？你说过要陪我玩的！”

他悠悠睁开眼，见是孙子，他把右手的核桃递过去，“吃吗？”

小男孩瞅了瞅核桃，光滑无缝隙，他想到自己打开很费劲，便有些恼，“爷爷，起来，陪我玩。”

他把小男孩搂过来，“我今天给你讲个故事，你从来没有听过的。”

“有乐高吗？”小男孩现在喜欢玩乐高，经常拼出自以为的形体进行对战。

“有飞机。”他想到什么，不禁搂紧了小男孩，“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对，十年前，那时我乘飞机去参加你爸爸妈妈的婚礼。”他觉得不太舒服，用手肘撑着坐起来，脸上开始回忆，“它真让我后怕。”

“那天天气特别炎热，明明还是春天，我在外面等车的时候，感觉身上都要被汗浸透了，上了车我就把外套脱了，一直到机场，到了休息室才算喘口气来。车开得快，我在开飞机前两小时到了，到了就和你爸视频聊天，对了，当时你爸爸还想空运鲜花，哼，你爸性格温吞，做事拖拖拉拉，一点都没有咱家雷厉风行的气质……我们聊了半小时吧，你爸爸话多，我也有点紧张，你爸说让我到时候上台讲一番话，讲话内容又要他同意，当时就是对着讲话内容，我跟你爸吵了一架……一点都不让我省心，所有人都不让我省心……我把公司做那么大，以为是凭空得来的吗？还不是靠我赤手空拳打下来的，一点都让人省心。真的。现在也是。”

“……我跟你爸闹得不欢而散，当时就想退机票……我把水打翻了，真糟心。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后面有个人，他躺着，脸上放着杂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脚旁边放了个电脑包，估计是哪里出差回来。m.biqugexx.net哎，出差的人总是辛苦的。我重新倒了杯水，又给那人倒了一杯。我总是这么善心。那人听到动静醒了过来，他立刻坐起来，忙说谢谢。我注意到，他脸上净是疲倦的神情，哎，我总是这么善心。我们聊了一会，发现目的地是一样的，我是说，下机后将是一个区，虽然他是去办公。”

“没意思。”小男孩扭着身子，又跑到院子里，一个人蹲下来玩。

“……哎，你们都不懂。”他继续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天我记得是个周末，说实话我都忘了周几了，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很容易忘记时间。你爸爸视频的时候提到时差，我才想到那天是个周六。那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哎。他比你爸爸还小两岁，刚刚大学毕业，斯坦福毕业的，而且已经有工作经验了，哎，哎，我当时还想请他来公司来。你们都不懂，这么好的年纪啊。”

“……我把想法跟他说了，他跟我说，他喜欢自己目前的工作。这就是婉拒了，我理解。我们一起上了飞机，我们聊到了食物，我说各地的食物不一致，特别是一些地方的食物，我特别讨厌。他说，食物是否美味主要看厨师。我说没错，厨师决定美味，同样的食材在不同人手里味道就不一样。我举例爱吃的虾，口味既有麻辣，又有蒜蓉……他说口味一旦形成不会轻易改变，就像他喜欢吃清蒸鱼，哪怕后来去的地方没有，哪怕有替代品，他还是喜欢清蒸鱼。我问他，跟厨艺没有关系？他怎么回的？奇怪，人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想起当时不在意的细节。他说，其实他是去找个人。我调侃他，那盘清蒸鱼吗？他说是的。”

“……说这的时候，我来到了我的位置前。巧不巧，他的位置就坐在我前排，我的位置在过道，可是我喜欢窗边，不在窗边我觉得难受。那男生看出我的为难，提出可以跟我换位置。多么心善的小伙子。又有才气又礼貌。我就要应下了，后面传来麻烦让让的声音，我转过头，也是个小年轻，一副登山的打扮，虽然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但是眼神很干净。一个人眼神澄净，多少能证明这个人没有多大的坏心思。他看了我们一眼，别过身体要进去，我一看，就是坐我旁边的人啊。我就跟他打商量，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交换下位置。他倒没什么意见，嘿，不过站我旁边的人倒是有些吃惊。我以为他是因为没办事尴尬了，就对他说，小伙子，谢谢你了，你瞧，你也不用跟我换了。那人看看我，又看看登山男孩，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了笑，往自己的位置去。多好的小伙子啊。”

“……当时还想跟他聊聊，但是他旁边的大个子外国人很不耐烦的看我。我不是看不懂眼色，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讲话了。登山男孩在看杂志，不知道为什么手在抖。我就跟他讲话，他说刚爬完了五岳，好家伙，五岳啊！泰山、黄山、华山、衡山、恒山……你瞧，我国地大物博，什么没有，偏偏有些人还要跑到国外去爬山……当初我跟着老郑爬黄山，爬一半就累得不行，坐缆车去了。哟，果然年轻啊。我们还聊了许多，不，也许没有，因为我很快就睡着了。飞机时间太长，我又觉得疲惫，中途便睡了一觉，朦朦胧胧感觉似乎有摇动，我还以为做梦了。你知道吗？人在极度紧张的状况下，全身肌肉紧绷，心脏跳的很快，很容易有晃动的感觉。除了你爸的事，公司的事也是，我当时都拉不到投资，不过你爸不知道。哼，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醒来的时候，瞄到空姐的脸上有些慌张，我看人一向很准，空姐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笑容，我还是看出了紧张。我想，有什么好紧张？窗外也不见有别的情况。登山小伙子透过缝隙望着前排的窗户。我刚想问他看什么，机身忽然抖动，隔了几秒，不，也许不到两秒，我们明显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乘客们惊慌失措，有小孩在哭，隔着过道的老夫妻紧紧抱在一起，随身物件散落一地，好些人站起来，我没站，我觉得站起来也没用。登山小伙死死扣住前排那个小伙的手，我当时要绝望了，窗外明显可以发现飞机在直线下落。并不是雷雨天气，外面也没有小鸟，我知道的，有好些事故是因为意外才发生。好些人拉着空姐询问，后来我得知是因为机身出故障失火了。我当时呼吸急促，想骂人都难，心里想到不该和你爸吵架……舱内的氧气面罩应声掉落，空姐强壮镇静安慰教我们使用氧气面罩，他们俩也被空姐训斥坐回位置……前排的外国大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不停念着什么，不知道太紧张还是飞机气压什么缘故，我不太清楚，只模模糊糊看到有一条氧气面罩被扯坏了，是了，是前排说要跟我换座位的小伙子的氧气面罩被扯坏了。我想完了，他要死了，万丈高空上，气压高又氧气少，他绝对要缺氧而死……我看过一些报道，有些飞机失事，乘客不是死于坠机，而是死于坠机过程中的缺氧。”

“……坐我隔壁的登山小伙子看到了，二话不说把氧气面罩给他，他说，我体质好，没关系。可这跟体质好不好有关系吗？没人顾得上他们，前排的小伙子拒绝，可是登山的男孩很坚定，我这才发现，他俩可能是认识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又强烈晃动，我感到一种落地感，我睁着眼睛看外面，我们确实落地了，可是飞机还在滑行。它不受控制，一直快速地向前，我看到了前面有一条河，天哪，不知道临时降落在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存活。我想想都后怕。过了很久，我们感受到静止的声音，但细听下来有噗嗤噗嗤的汩汩声，空姐颤抖地说，现在要开舱门，你们排队出来，东西不要管了。赶紧，快！快！……大伙很慌乱地出去，登山小伙没死，惨白着脸，让我先走，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活下来！……谢天谢地，我出了舱门，我发现机身已经有三分之一落在河里了，外面的机场人员催促我们，我们赶紧走，不，应该是跑了，因为没走两步就感到一股热气，我直觉不好，赶紧跑，果然，飞机爆炸了。”

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他说：“爷爷，你活下来了。”

他睁着眼睛，眼眶有些红，“是的，我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