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阶段性汇报(1 / 1)
张穹的过敏瘙瘙痒终于在第三天好得差不多了,他撑着淘宝上买来的伞,在村长家的屋顶盘腿写报告。日头还是大,知了还是响,为了保险,他干脆防晒物理化学一起来,虽然这一顿操作让他头顶滋滋冒汗,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包成了个未出阁的大闺女,除了脸蛋哪里都不见光。只是这工作姿势奇葩,电脑又重,没过一会儿他就开始怪自己当时没直接下单一个带伞的户外桌。
当时他别的几个国企单位一起上的扶贫培训课,课上虽说是把宏大目标都教给他们了,这报告却还得他们自己琢磨。张穹的单位要求每月交一篇报告,这到一个月了,派来绿水村的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给领导打电话,领导说“条件艰苦,同志辛苦了”,却是决口不提加派人手的事。李大胆有鸡要管,不能总陪他,张穹就只能一个人走访,摸不着路,又怕天黑,就老掐着时间探路走访,一边走还一边自己画地图,像极了上山砍怪的新手号。他方向感也不太好,在城里的时候记路就靠地标,这一上山可就抓瞎了,唯有都图文并茂的记下来。自从前几回跟李大胆一起上山之后,他也学精了,这回淘宝还给自己买了双肩包冲锋衣,重要的是自己带干粮。
他虽住在村长家,也不是和村长家人谁都熟悉,一般家里只有周韵婷和她奶奶,家里的大人都要去地里干活。这老太太通常是一睡一个下午,睡醒了就在院子里乘凉,坐在摇椅上眯眼扇扇子,扇累了自己喝一口茶,不看电视不看报,也不遛弯儿,几乎不干别的事儿。周韵婷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一般就是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时常被她奶奶叫去洗衣服晾衣服或者端茶倒水,张穹偶然见到人大着肚子不方便,也会帮帮忙。
这一来二去,周韵婷似乎也挺感谢他帮忙的,偶尔也喜欢切些水果给张穹,张穹客套,问她肚子里头几个月了,女人却犯难,掐着指头算,说是七个月八个月不清楚。张穹听得也是脑门儿青筋跳,这一问这态度,八成医院产检也没去过几次。他们城里长大的孩子从小被教育早恋没有好结果,以至于他看着周韵婷的大肚子也忍不住怜悯。这周韵婷似乎除了想把孩子生下来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期待,除了干活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大肚子,其他时候也不管什么忌讳。
张穹这近一个月摸到了五十几户人,绿水村虽然报上的户数少,山头却不是个小山头,有些户主挨着住,有些却是错落开来,住地及其隐秘,这些隐秘的住户也通常是小门小户,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一户,没有青壮年,只有老人和孩子,他们有些六七岁的孩子可能不识几个字儿,说话也说不清楚,而老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甚至行动不便,问怎么过生活,孩子说就是伺候老人,每月找村长要粮食。这种组合在绿水村并不少见,而伴随其中的是极差的卫生条件,粪坑蛆虫太多已经封死了,说是没钱抽粪,老人大小解用尿盆,孩子再去倒到山沟里。孩子虽然话说不清楚,一手柴火饭却做得熟练。绿水村教师少,只有小初高,说白了就是三个班,像这样大人不办事的家庭,孩子几乎没有可能主动上学。
张穹翻查往年的扶贫报告,不是没写厕所问题,不是没写孩子上学问题,可饶是写了,报了,却什么对策也没有,这里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果这些老弱病残不搬迁,终其一生也只能是吃补贴的命,孩子不上学,大了怎么办?一个字都不认识,出门打工都要受欺负的。然而既然是老弱病残,那这又如何能搬迁?更何况这搬迁费都是问题。可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像那些被封死的茅坑一样,等臭得没办法了,一把封了,当作一个被弃置的物件,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他放下伞,摊开肢体活动筋骨,突然身后一暗,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回头一看,竟然是周韵婷的大肚子。她穿着一件洗缩水的T-shirt,缩水的衣服紧紧勒着她的肚皮,她的低腰裤卡在肚子下面,她的肚脐就明晃晃地露了出来。张穹被眼前这景象生生吓了一跳。周韵婷左手拎着一根滴着水的冰棍想要递给他,右手自己舔着一个,一派天真模样。
这样的女人,姣好的样貌和成熟的身体,加上脸上的纯真,糅合成了一种不得不说是性感的风味,可看在张穹眼里,却是没由来的一阵怪异。
"你丈夫呢?"张穹接过递来的冰棍,小心翼翼舔掉了水,从地板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站稳身体。
周韵婷每一次听到问她的丈夫,脸色都不太好,她的不耐烦甚至没有遮掩,毫不在乎让人看见她往天上翻的白眼。
“他一天到晚除了养鸡也干不了啥别的事了。”
“我看你好像也一直住在娘家,你们也好几天没见了吧?”
周韵婷脸上更差了,一口白牙咬着冰棍的棍子,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我就是不愿意见到他!他身上臭得很,一身鸡屎味儿!”张穹尴尬得笑了笑,不免又想起李大胆跟他说过,他老婆看不起他。
“养鸡也是事业嘛,他也是为了养家,你总得体谅。”张穹心想,劝和不劝离总是对的,既然开始是他没话找话,现在硬着头皮也得说下去啊。
可这女人的情绪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她又是跺脚又是把嘴里的棍子甩出去:“我恨死他了!一点用都没有!没出息!他就该抱着他的鸡一辈子别回来!”她蓄上泪水,脸皱作一团。
张穹头皮都炸了,他赶紧安慰女人,生怕她脚跺急了把羊水墩破了。他好话软话说了一筐,这周韵婷话里话外都是在骂李大胆没出息没本事,不能让她去城里,还让她挺着个大肚子在家受罪。她的哭声越发凄厉,张穹没有办法只好站在旁边等她哭完。
这冰棍还是李大胆从镇上运来的呢,他用了一个保温箱把冰棍从山下运到山上,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有些冰棒已经有点化了,周韵婷不满意,又自己冻了一会儿再吃,吃之前又把他数落了一通。李大胆面对这种数落似乎都已经没有话了,木着表情仿佛根本无事发生。她爹妈在外面,她奶奶就在院子里坐着,对屋里发生的事情仿佛一概不知,也并不关心,哪怕这声音能透过门板传到张穹的耳朵里。
张穹甚至为李大胆还没出生的孩子感到难过。他的父母还是两个孩子,他本来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世上,投胎到这里。
可惜,他觉得可怜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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