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p>

他妈妈死去的时候，江彦感觉整个天都塌了。天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从此他只剩下孤身一人。尽管他经常被那个女人骂是小怪物，尽管他经常被那个女人讨厌，但是那个女人还是爱过他的，还是爱着他的，还是那个对他好，全世界唯一爱着他的妈妈的。</p>

只是她太矛盾了，既爱又恨。</p>

就像是那对夫妇一样。</p>

“我走了。”江显说。</p>

“需要帮忙的话，给爸爸打电话。”江津仲说。</p>

“好。”江显说。</p>

江显的童年，充满了仇恨和悲伤，一切的记忆都刻在了他□□的疤痕上。他被打，被骂，被病态的期待，被限制了自由，又被深深地痛恨着。</p>

但他现在又为什么要义无反顾的，去找他曾经的爸爸妈妈呢。</p>

“江显，”江彦往前一步说，“……你。”</p>

突然卡壳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他这个立场，不适合说任何鼓励的话，于是江彦只是道：“路上小心点。”</p>

江显看他一眼，没说话，走了。</p>

江彦觉得江显也是曾经被爱过的。</p>

他们其实很像，他们都是一样的衰小孩，就算被恨，被讨厌，被羞辱，被踩在地上践踏尊严，也还是不舍得离开。</p>

毫无疑问，他们是被爱着的。只是被爱着的同时，那个深爱着他们的人，也深深地痛恨着他们。</p>

世界上最恐怖的绝不是最纯粹最极端的爱与恨，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既比任何人都要爱他……又比任何人都要恨他。</p>

这让他该怎么抉择呢。</p>

说爱太牵强，说恨又做不到。</p>

一日后——</p>

“下一站，依水村，即将到站的乘客请……”</p>

这一天，江显背着厚重的书包，坐上了回乡的公共汽车。</p>

“好久没来这里了。”江彦说。</p>

“她肯定想你了。”江津仲说。</p>

而江彦坐在副驾驶上，和江津仲一起开往了埋葬着他妈妈的地方。</p>

“哎呀，这不是阿显吗……你回来啦？”</p>

江显一副学生打扮，白衬衫，水洗的牛仔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背着书包，就像是刚刚放假回家的寻常学生。</p>

“嗯，刘奶奶好。我来带我他们回家。”</p>

江显礼貌微笑，老人的目光向下落，落在了江显手中的长盒子上，微微惊讶，说道：“啊呀……节哀顺变，节哀顺变。阿显，你先去忙吧，忙完了，来奶奶家里吃个饭吧。就跟以前一样。”</p>

江显说好，谢谢奶奶。</p>

他们住在村子里很普通的一家里，夜晚总是会亮着灯，因为有孩子要学习。白天五六点的时候能够听到鸡叫声和狗叫声，再过一阵子，会有阿姨洪亮的囔囔声，然后他妈就来喊他，阿显，吃饭啦，起床上学啦。</p>

邻居家的陈奶奶养了条大黄狗，那是唯一会跟他玩的小家伙，只是可惜，大黄狗前几天去世了。</p>

村头的小何阿姨是整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小时候连爸爸都很喜欢她，妈妈经常吃醋，但她是个很富有少女心的女人，从小江显就听她说，这人哪，嫁人就要嫁给爱情，馋你身子的男人才不靠谱。据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城里的男人，对她很好，不过，没过几年她就因为难产死掉了。</p>

村尾的刘奶奶会给他香喷喷的包子吃，比家里过夜的冷菜冷饭好吃多了，可惜听说，刘奶奶身体不太硬朗了。</p>

江显决定等一切完了之后，再去刘奶奶家吃顿饭，顺便看望看望她人家。</p>

江显在他家院子前面挖了个洞，将盒子埋了进去。</p>

不知不觉，他童年时见到的那棵小树苗，如今已经长成了大树。</p>

“爸，妈。”</p>

他抬起头，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大早推开门，小步小步走出来的模样。妈妈在身后催促着他上学，爸爸早就去工厂上班了，为了他们一家的生计。</p>

他总是会在家门口的这一条路上眺望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少年们，他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上课时会三两凑在一起玩，下课时他们玩捉迷藏，丢沙包，爬树，捣蛋……</p>

而他只能被关在家里学习。妈妈会对他说，“阿显，你要好好学习，只有你比阿池厉害，你才能回家，爸爸妈妈才会喜欢你，知道吗？你要好好学习，阿显。”</p>

他有时候又问，我可以不回家吗？这里不是我的家吗？</p>

但那时候，女人只会尖锐的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p>

之后江显就再不说这种话了。</p>

江显又喊，声音颤抖，“爸，妈。”</p>

他把土慢慢盖了回去。盖上的，或许就是他的曾经。</p>

“爸，妈……爸，妈……”</p>

江显一声又一声的喊。跪在地上，不停擦着眼泪，可是泪滴还是不断地落了下来。他只会呜咽，只会哭泣，一句话都说不上来。</p>

该怎么形容这份心情呢。</p>

在这一刻，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永远的，向过去告别。</p>

仅此而已。</p>

而在同一天，江津仲俯身，在墓前放下了一株花。</p>

“颜静。”江津仲说，“我和江彦来看你了。”</p>

江彦也说，“妈，我来看你了。”</p>

父子俩穿着同样的黑西装，墓前已经长了草，石碑上女子的照片风韵依旧。</p>

江彦和江津仲一起除草，在将花放好，做完一切，江彦忽然回头问，“爸。”</p>

“这束花……来年还会开吗？”</p>

江津仲看着他，摇头，“不会了。”</p>

江彦又说：“那你还爱她吗？”</p>

江津仲闭眼，又睁开眼，心中片刻沉重，他说：“花期是365天。”</p>

“花香一年比一年，都要更浓郁。”</p>

他用着无比酸涩却又无比沉寂的语调说：“……我一年比一年，都要更爱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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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彦想，无论什么时候，人都可真是个矛盾的生物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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