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1 / 2）

天色渐晚，应曦钻进后厨，一阵翻箱倒柜，摸出了什么东西塞进怀里。朱琉跟在一旁看着，问：“你打算怎么做？”</p>

应曦没回答，反而扭头问他：“您原先说战胜自己的心，便能脱出幻境。可眼下我家里没有一个人，等同于了无牵挂，要怎样离开呢？”</p>

朱琉沉默不言。</p>

应曦百思不解：“这地方没有怪物，不需要打打杀杀。帝君真会这样轻易放过取卷轴的人？”</p>

“不。”朱琉皱眉，“我曾见过他施法。当时是为惩戒犯人，并非所想的那么容易。”</p>

那人在幻境里见到了他渴望的，所爱的一切，甘愿沉溺温柔乡，醉生梦死，做一场春秋大梦。一遭进入，便再也没有出来。</p>

应曦沮丧指了指院子里的桂花树：“您看看，这棵树是我娘带着我栽下的。”</p>

他又往斜前方踏了几步，跺跺脚：“这池子边的卵石，有我捡来的几块。”</p>

这样看来，也不叫了无牵挂。</p>

朱琉这样想着，随应曦眷恋的目光蜻蜓点水，落在各个充满回忆的地方。</p>

什么在哪块地上弄掉了他宝贝的桂花糕，哪里的立柱上偷偷刻过抽长的身高。应曦说来说去，目中全是犹豫。</p>

朱琉见他依依不舍的模样，问道：“你已有想法了？说吧。”</p>

应曦一咬牙，目光雪亮：“烧房子。”</p>

他不清楚怎样才能走出幻境，只能放手一搏，大肆搞点破坏试试看。应曦心一横，掏出从厨房里翻出来的一堆火折子，对朱琉使了个眼色。</p>

朱琉没有阻止。</p>

应曦又怀着沉重心情找来油，往各个地方泼洒了，便和朱琉退出了应府。</p>

火折子脱手飞去，正如头领发出信号，手下便一呼百应，火光一串接着一串，蝗虫过境，闻风而来。</p>

地上提前泼了油，火有了引信，蛇形游走。木质房梁烤得焦脆，摇摇欲坠。怪物肆无忌惮吐着火球。柴火，木桌椅，接着是垂下的床幔，簇拥在一起，不论方圆棱角，皆扭成一团，照亮了半边天。</p>

浓烟滚滚，呛得人口鼻发痛。</p>

应曦拽着朱琉躲开老远。自家齐整的房子塌了，门倒了，花草焦了，院墙糊了。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即将拍拍屁股走人。</p>

真是对不住列祖列宗了。</p>

随着倒塌带来的巨响，无端有飞沫漫天，一颗颗如皂角搓出来的泡泡，五彩斑斓，纷至沓来，飘到眼前。</p>

“他不是刻意设成这般场景，让你找不到家里人。”朱琉沉着端详泡沫，叫来一头雾水的应曦，“你看。”</p>

应曦弯腰仔细看过来。</p>

缤纷泡沫里有着许多人影。抱着婴孩的女人，三个手拉手的小童，少女拉着小男孩送别青年……</p>

“这个，是娘年轻的模样，我见过画像的。还有我哥哥和姐姐。难不成这个被抱着的婴儿就是我了？”应曦喃喃着，一个个数过去。</p>

朱琉笑道：“嗯。是你把他们藏在了别的地方，孟寻心奈何不了你。”</p>

于他而言最珍贵的，与他们一起的日子。一帧帧过往，一幅幅画面，倘若缺少一幅，都不会成就如今的应曦。</p>

“啊，这个。是那时候的你吧？个子好小。”朱琉将一枚不及巴掌大的小泡泡托在掌心，递给应曦。</p>

应曦看里头有个小孩子，别别扭扭道：“才十岁，算长得快了。”</p>

“十岁，胆子却不小。”</p>

应曦假装听不见，转移话题：“卿卿，卿卿他们也是这样长大的吗？”</p>

朱琉猜到他的心思，也不拆穿，手里虚握着一枚泡泡，里头装着白衣服的花仙子。他顺着道：“他起初是一棵树，是棵古怪桂花树。”</p>

“怎么个怪法？”应曦兴致盎然。</p>

“有几年开花总比人家迟半载。我只好常去关照他。”朱琉忆起趣事，笑容愈发深了，肩膀****，让人想到扇动翅膀的丹顶鹤。</p>

“做花神的，总是要保持威严嘛。我板着脸问他这株小树苗怎么不按规矩开花。你猜他如何答。”</p>

应曦抢答：“他在发呆，误了时候？”</p>

朱琉摇摇头：“他一本正经，说他在等树上筑巢的鸟儿搬走。”</p>

“鸟儿搬不搬走与他开花有何干系？”</p>

“鸟对他说花香馥郁，熏着小鸟了，小鸟不肯吃虫，着实苦恼得很。”</p>

“还有这种鸟？桂树开花天经地义，它不喜欢，去别的树上不就好了！”</p>

“是。珑夜也是这么说的。我把云卿移栽在他身边。他还没化形，听说这事，一通冷嘲热讽，硬是把那窝鸟给气跑了。”</p>

“后来云卿便按时开花了。”</p>

应曦奇怪道：“珑夜跟我说他们俩关系不好。”</p>

“珑夜那小子和云卿不对付，嫌他又闷又虚伪。喜欢趁我不在找他麻烦。”</p>

朱琉苦笑：“是我不好，没做到一碗水端平。”</p>

“应该是那样吗？”应曦张开手，像要抓住风。风极细，在指缝间流连，他抓了一手空。</p>

斑斓飞沫悠悠悬浮。里头的欢乐历历在目。</p>

“实话说来，我不明白，三两句话便能解释的事情，为何犹豫不说呢？一定要等到伤害已然形成，万事无法挽回的地步？”</p>

按理轮不到应曦来说这话，他偏偏没多想，脱口而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