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1 / 2）

梁岐厌恶太微玉清宫。</p>

通往那儿的路上可以见到疏疏落落的神仙，仿佛染了顽疾，日日前仆后继觐见朝拜，簇拥着无德君主。天上年轻神仙的盲目尊崇，正是孟寻心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是他想要的连根腐烂。</p>

引路仙童带梁岐绕开凌霄殿，去了处偏僻地段，远远就见孟寻心玄袍加身，低首赏花。</p>

“你来了。”</p>

梁岐不觉得孟寻心有什么要见自己的理由。既然猜不透，索性当面对峙。</p>

“我不太喜欢凡人。”孟寻心见他看着令咒，体贴解释道，“神官们想必清楚得很。”</p>

梁岐面无表情：“哦？帝君何止不喜凡人。”</p>

孟寻心高耸眉骨下的眼睛藏在阴影里，竟显出几分宁静祥和：“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p>

梁岐冷冷作答：“臣不知。”</p>

“你不懂吗？”孟寻心也不恼，笑问，“我以为我们会是一类人。”</p>

“凡人大概料想不到，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乞儿，也有位列仙班的一天。神仙就更不明白了，被放弃的幼童没去成阴曹地府，反倒比他们还要强大。”</p>

此句一出，梁岐波澜不惊的面色如他所愿展露出一道裂隙，眼帘折起，射出道不悦视线：“你在查我。”</p>

“九重天战神的过往，人尽皆知，何须刻意探查。”</p>

梁岐皮笑肉不笑：“的确。”</p>

在藏沛塔取完禁术，引发幻境，孟寻心收到反馈，怕是猜到了什么。</p>

看这意思，是要他反水？</p>

梁岐凝神望去，孟寻心便对他漫不经心展颜。</p>

良久，梁岐掩去眉眼间的戾气，温顺拱手道：“臣明白了。”</p>

“梁岐。”孟寻心叫住他。</p>

孟寻心想要轻拍年轻战神的肩，却被毫不客气地避开。</p>

孟寻心收回手，似笑非笑：“没事，你走吧。”</p>

——</p>

桂城莫非已是春回大地的时候了？回城前，应曦不禁这样想。</p>

事实上才是十二月中旬，刚过了大寒，比他走时还要冷得多。股股雪水顺着砖缝融进护城河里，道路两侧堆起低矮的雪岭。铲雪人一刻未停，奋力撬起被马车轧实的滑溜冰皮，摞在一边，以防过路人摔倒。</p>

寒冷并不会减弱商旅的热烈。热腾腾的烟火气飘飘绕绕，合时宜的小吃零嘴卖相标致。</p>

院墙旁不少堆起一半的雪人，蔫头蔫脑，被令人头晕目眩的冬阳晒得要化掉了。</p>

云卿和应曦借由珑夜开启的通道，自金屏山的溪流旁降临。不似秋时，山上少有人迹。薄雪松散落在草地，偶有兔子尾巴和臀部颤颤巍巍蹭过的印痕。</p>

云卿面上的黑纹暂且施法掩去，他们一路上街，回到一叶阁。分开后，应曦照例要先去主宅拜见长辈的。</p>

负责起居的丫鬟体贴地替应曦从箱子里找出厚实些的夹袄，包饺子似的把他从裹到脚。</p>

他爹可算处理完事宜，回到了府邸。父子俩久别重逢。应老爷拉长了脸，细细的吊眼显得威严又凶悍，捋着长髯劈头盖脸将他痛骂一顿，说得头头是道。</p>

骂他不孝，出远门也不晓得惦记家里，是死是活都不清楚；骂他顽劣，成天就知道在外头野。骂时毫不留情，骂完反倒心疼儿子起来，叫人呈上枣糕花酥，五花八门，铺了一桌。</p>

应夫人全程看戏，笑眯眯拣着干果吃。</p>

应曦不晓得自己在家里人眼中究竟多贪嘴，每次回来都是这般情景。</p>

好不容易哄好了爹娘，告退下来，应曦心里担忧云卿，打算回一叶阁去，刚一走出去，?应竹出现在外边，幽幽道：“你要去哪？”</p>

“随处转转。”</p>

“我猜猜——一叶阁？”</p>

应曦一愣：“为什么？”</p>

应竹瞥了眼堂前父母，拽过应曦往外去：“我上次便要问你。你究竟和哪家姑娘郎情妾意。”</p>

应曦听得头皮发麻：“我以为……”</p>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看不出？”应竹看自家弟弟眼珠子乱飘，冷哼一声。</p>

“你上次回来便魂不守舍的样子，一颗心不晓得飞去了哪。匆匆呆了才几日，便又要走。”</p>

“一叶阁荒了这么些年，才热闹了几日。你就是把人家藏那里了？”</p>

应竹目不斜视，雷厉风行往外走，嘴里教训道：“看上哪家姑娘，光明正大带回来瞧瞧，金屋藏娇算什么？对人家多不好。你若想娶妻，家里人怎会拦你？你那几个同窗有的孩子都抱上俩了。”</p>

应竹蛮横把他撵开几步，眼刀一甩，唤来丫鬟。</p>

“秋水，拦着他。”</p>

“哎，姐姐，别啊！”应曦俨然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扑蝴蝶似的，试图拦住应竹的步伐。结果半路被冒出来的秋水这小丫头挡了个严实。</p>

秋水展开小细胳膊，劝道：“小少爷，您还是听听小姐的话吧！”</p>

“听什么呀。”应曦急了，“你不懂，快让开。”</p>

这一耽误，应竹都快进院子了！</p>

应曦赶紧一猫腰，险险从秋水手臂底下挤过去，抢先进了小院，溜进屋子里。</p>

云卿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忙迎上去，撑住气喘吁吁，不时扭头张望的应曦，问：“怎么了？慢点说。”</p>

应曦舌头打结：“来不及了……卿卿可会隐身法术？我……”</p>

门在他说话时轰轰烈烈打开来。</p>

云卿目光移开，落在应曦身后。</p>

坏了。</p>

应曦见状，松了松面部表情，摆出一副苦相，试图换得应竹垂怜。</p>

谁知应竹压根不理他，直截了当走到云卿跟前，仰起头。</p>

应竹眯了眯眼，毫不胆怯，肆意将这个男人打量一番，不做评判。转头瞪着应曦，眼光陡然犀利：“这位便是你藏的？”</p>

她神色复杂，倒吸一口气：“我还是小看你了。”</p>

“姐姐。”应曦讨好地拉了拉她，垂死挣扎，“不是你想的那样。真不是。”</p>

应竹根本不听，抱臂站得端正，眼光不住流转在云卿与应曦之间，</p>

没过多久，她似是想通了，大方邀请道：“阁下可愿赏脸一叙？”</p>

云卿垂眸看应曦一眼，点了头。</p>

两人刚要起步，应曦就跟上来，被应竹冷眼相看：“奉劝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我一个弱女子，你还怕我吃了他不成？”</p>

应曦哑口无言，阻止不成。</p>

不知过了多久，应曦眼皮钓着鱼，听见门响，迷迷瞪瞪惊醒，从凳子上跳起来，见回来的只有云卿一人，叫道：“我姐姐呢？她说什么了？没为难你吧？”</p>

云卿摇摇头，牵着他进门，只说：“应小姐待你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