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心语(2 / 2)
一张天罗地网。
他只记得,当自己变作了蛇,好不容易用清凉的湖水来抚慰一下自己难受的双脚,在西湖里畅快玩耍的时候,中途他偶尔探出头来,回头就看见了自家的船上,竟然多了好些人。
青蛇浮在远处的水面上,任雨帘在眼前落下,他定睛,看清了船舱里:白玉贞正跟一个女子对饮谈笑,清茶一盏,殷勤问候;而女子,就坐在自己下船之前坐着的位子上。
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类似的邂逅和偶遇了,桃花和艳福从来就没间断过。
他真想不通了,姿色远胜于许仙的良多女子,那真是海了去了,他见得多。
而那个许仙,不过是一介姿色容貌中上等的女流而已,到底是哪里好?哪里是切中白玉贞要害的?
青蛇一度傻到怀疑到底她,是不是拿住了哥哥的什么把柄,才会令他那么鬼迷心窍。
青蛇原先,根本就没有把许仙当作一回事儿,还以为只是白蛇的凡心偶炽。
可后来,他发现了白蛇的不对劲儿。
白玉贞是要来真的。
哥哥已经迷失了自己。
白玉贞,你说好了的,要修炼成仙的事业呢?
你说好了的,要行善积德、治病救人的根本呢?
你说好了的,要带我去京师,实现抱负的鸿图之志呢?
你说好了的,要心怀众生、助人为乐,为君子之道的高尚追求呢?
可是你看看,你放下了每日早晚必须定时进行的修炼功课。
你放下了每日多时督促我要熟识草本和稀有病症、铭记药本医书的唠叨。
你放下了天天要检查我写的字帖,以及分享四书五经和资治通鉴心得体会的教诲。
你还放下了时时处处都要提点给我,我们二人一起探讨的关于世事幽微、人心难测的那些感受。
原来,
你曾最看重的一切,都可以让位于,一个许仙。
为了她,你最重要的一切,都可以抛诸脑后。
难道,这就是你一直说的 “情衷如一” 吗?
“情衷如一”,就是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放下,说了不算吗?
那之前,你对我的那些苦口婆心,你的那些恨铁不成钢,又算是什么?
玩笑话吗?
你怎么可以,也变得像极了那些凡人,怎么可以说一套,做一套?
难道,你口中说的学做人——学着学着,就要开始变得跟凡人一样多心善变、一样说谎讨厌吗?
开始变得一样表里不一、言而无信了吗?
是吗?
呵呵。
本来,艳阳明丽的初夏日,享受西湖上这样舒爽的晴雨天,应该是令人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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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深记得白蛇遇上许仙的那个夏天,自己却似被放置在火架上烤炙一般,在煎熬中度过了。
空气里停滞着绵延不绝的热气,太阳蒸得让人喘不动气。
那个夏天就像一个被火球吞噬的梦,即使那个夏天,并没有比往年更热。
这人间的炎炎夏日,真是要不得。
也许是从那时开始的,吴青恨透了夏天。
原本,他是最喜欢过夏天的。
白蛇遇上许仙之前,两人500年间的夏天,都是一起吃着刨冰,喝着酸梅汤,然后去水边、山洞、峭壁、林间悠哉悠哉地搜集着各类珍稀虫草、那些救命药草中度过的。
而从那个夏天开始的若干年往后,白蛇的世界里,只有许仙。
他们往常在夏日里踏遍神州大地,上山下海采药的双份乐趣,竟然就这样变成了白蛇丢给青蛇一个人去完成的枯燥工作了。
青蛇觉得自己,夹在白蛇和许仙之间,一下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青蛇独自一个人接过了经营白府和白馆的任务,虽是不情不愿地,但他还是挑起了大梁。
毕竟,医术和生意上的营生,并不难学,知识是直白地在那里,不复杂,是真的、还是假的都错不了,一旦学会了,也就会了。
不像对于情,小青一直都没有思路和头绪。
吴青只能背着许仙,傻乎乎地问白玉贞:“哥哥,你告诉我,情到底是什么?”
吴青懵懂,他抓不住“情”的含义,并且还一心期望着,哥哥会像之前那样,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可自从有了许仙,白玉贞就再也不跟自己谈论一些内心深处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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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往日里那个雷厉风行的白玉贞,也是一下子没了骨头。
————“切,我们本来就是两条蛇,身子骨儿本来就是软的。这下子,你掉进温柔乡里出不来,白玉贞,你的那些伪装,假装自己是块坚不可摧硬骨头的模样,还是全部暴露殆尽了。”
青蛇恶狠狠地想着。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直以来对白蛇崇拜至极的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轮到被自己鄙视和嫌弃。
青蛇就那样忧闷没好气地、宛如做梦一般地度过了那几年时光。
关于那几年的记忆,他似乎是失忆了。
他记不得那几年间三个人的生活细节,只记得自己天天将自己锁在原来白玉贞写处方和账簿的书房里,临摹着颜真卿的楷书————小青早已临摹得炉火纯青,足以以假乱真。若是卖到书画市场上,都无人鉴定得出来真假了。
而白蛇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昔日对着青蛇心心念念的那些东西,彷佛从来就没关心在意过。
白玉贞天天忙着与许仙卿卿我我,不问他事。
吴青平日不仅要负责经营白馆,还要应付维护白蛇早年结交下的、来往走动的上流人士。后来,很多人见白玉贞娶上了漂亮的许仙,便打消了那些歪动的念头,倒是少了一些人来他们府上叨扰的烦恼。
青蛇在那几年,心性成熟得特别快,就像忽然间开窍了一样。
他学会了沉静,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反思,也学会了收束驾驭自己的狂野性子。
青蛇以前那些在经过了好几百年还是混沌天真的人间概念,也正如佛经上所说地一样,先后开始醍醐灌顶般地了悟了。
吴青不再惹事生非,不再口不择言,不再留恋烟花之地,甚至不再胡乱饮酒,不再作息紊乱。
他将白府和白馆的一切事务,接管地井井有条,虽然有时拿不定主意,还会询问白玉贞的意见;后来,吴青干脆都不用问白玉贞了,自己就能搞定全部事情。
虽然白玉贞一直在出医,而吴青也能分走他一半多的工作量了。
他做到了自己当初对白玉贞的承诺——他的确是分担了白玉贞的很多烦恼。
吴青知道白玉贞不愿浪费与许仙相处的分分秒秒,自己便主动揽下了医馆内更多的职责。
他多希望白玉贞能看到自己默默的改变,会欣慰地当着自己的面,夸赞一句。
哪怕是半句也好。
可是,白玉贞眼里尽是许仙的喜乐悲忧,对于吴青的渴望,似乎毫无察觉。
白玉贞觉得吴青做的这些,是早就应该学会的。
可是,白蛇忘记了,世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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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最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吴青天天跟许仙共同在一处生活,偶然瞥见她眉眼间不经意飞来的风情,本性风流的他,明知自己是厌烦这个平日里琐碎要求众多的许仙的,却也会有种心动的感觉。
许仙的存在,让白玉贞乐不思蜀,忘记了自己到底还是个蛇妖,也就自欺欺人地把自己当作了凡人。
许仙的存在,也让陪伴着白蛇演戏的吴青忘记了,他还会自由地遁地,还会纵情地下水。
吴青已经若干年,没变回蛇的形态;也有若干年,没享过欢爱了。
有一天,许仙拿着一盆仙人掌,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一头撞进了正往这边走来的吴青的怀里。
她扎了吴青满怀的仙人掌刺。吴青却面无表情,目不别视,抱歉地冲许仙笑笑,抬脚就要走。
许仙画了浓妆,柳叶眉轻挑,一汪秋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哎呀,对不起。…….小青,听说你之前很喜欢去那些风月场,可我自从嫁到你们白府之后,怎么很少见你夜不归宿啊?”
“嫂子,您观察地还挺细致地。”
自从吴青决定变成以前那个禁欲的白玉贞第二之后,就开始越来越不拘言笑了。
他感觉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起来,可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开心,就是终日里莫名地心里堵,堵得慌。
“小青,看来之前别人传说的是谣言,都不可信。……..你别躲啊,让我看看,你的胸口有没有被扎进刺去?”
“不用了,嫂子,您以后走路小心点……..您别碰我,我自己清理就好。”
吴青只是单纯地知道,按照凡人的规矩,家庭成员之间的身份,是不能僭越的。
“那好吧。不过,小青,你说,仙人掌会开花吗?我之前问过你哥哥,他说可以开花,可我养了许久了,花期就在当下,它却还没开花......... ”
“真的?” 许仙见内心无邪思的吴青上勾了,他却浑然不知。
“是啊…….,仙人掌的花,可是十分惊艳呢。小青,你能帮我养着吗,要是你能帮我养得开花了,我就让你哥哥放你在医馆的假,直到朔望日如何?”
“那,我可以考虑一下。我早就想让哥哥准我假期了。”
“诺,你千万拿好了。” 许仙捧起花盆,将仙人掌推进了吴青的怀里,而他没办法,只得接了过来。
吴青根本不知道,这盆仙人掌,就是白玉贞特意买给许仙的。
当晚,白蛇在书房里发现了那盆仙人掌,正被青蛇放在砚台边,悉心照料。
而且,白玉贞还看见吴青撩动起了衣襟,露出胸膛,正用镊子轻轻挑着扎进皮肤里的仙人掌刺。
青白两人之间的误会和嫌隙,就这样越生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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