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炼狱(2 / 2)
青蛇在一千多年里,经手的情人,没有过万,也有上千了。
青蛇的身后,早已摞起,尸骨累累。
而吴青总会做同一个梦。
在梦里,他总是会变成青蛇的真身,可似乎已经垂垂老矣,濒临死亡,只能缓慢爬行在一堆小山一样的骷髅头骨之上;随后,他梦见自己会慢慢开始无法动弹,无法移动,可他的意识却是极端清醒的。
他会亲眼目睹着自己肉身的腐烂过程,也能在梦里感受到真切的痛苦:先是他身上的蛇皮会片片崩起,然后风化剥落;接着,他的身体里会胀气爆破,使腐液喷溢而出;然后,蛆虫、老鼠、秃鹫,食腐的生物们,就会汹涌赶来,开始撕扯自己那已经烂开的腹躯,在自己的身上举办着一场来自地下世界的饕餮盛宴。
虫豕在他的身体内外进进出出,大嚼大喝;蝇蛆会滚着肥厚黏密、充满粘液的白色虫堆,扫荡着他残留的筋肉;老鼠会在他的体内窜梭啃食,速度飞快地帮他清空着骨架。
秃鹫就不必说了,它们会在美餐一顿后,凌空盘旋宣示自己的死亡。
在梦里,他甚至还获得了秃鹫飞翔的视野,可以高高地俯瞰趴在整个骨堆上的自己
——自己那一架螺旋盘起的高大蛇骨,节节分明,根根清晰,皮肉都不复存在,只剩下白骨嶙峋,还有残留的棕色血迹,与身下的人头骨在一起,已融为了一体。
反复做这样同一个梦,已经要把他折磨疯了。
可是,即使如此,吴青他一直都不太能明白梦境里所传达的含义。
他唯一获得的含义,就是明白了:有一天,那些曾经被他吃下的老鼠,都会等着他还债。等他死去后,这一切,都是需要他再度还回去的。
这个梦,总会出现在他把他的情人们,吃下去的每个夜晚里。
吴青是丝毫不懂忏悔的。
可他会替一些尚存留着良好印象的情人们,感到可惜。为他们的命运不济,为他们会遇上自己,而感到可惜。
因为,青蛇明白,他们只要遇上自己,就免不了最终会死于非命。
虽然他们以为,自己遇上的,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爱神。
其中有些人,还会在一开始怀疑,接着窃喜,继而狂喜,最后得意忘形————还以为自己究竟有着何德何能,能被吴青这个一眼看去就是天上地下、从古至今、人间绝色的男神,所看上。
但他们都没想到,这个爱神还会索命。
他是爱神与死神的合体。
若说是有哪个凡人,是吴青真正打心眼儿里在乎的,是他不想也是不能杀死的——
在他千万个已死去和活着的情人名单里,唯有眼前这个小优,一个人,而已。
青蛇更多地靠本能活着。
他也不喜欢像白蛇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自我审视,进行着道德判断。所以,吃个人,也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对于他们蛇妖来说,自然法则,本来就是该在食物链里吃人的。
若不是白蛇还在的时候,教导吴青要做人,对他来说,吃人似乎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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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青默默将小优的话,记在心里,当天晚上,他就决定要出门去了。
小优在半夜里,被病魔痛醒了,她一伸手出去,枕边吴青的位置空荡荡地,徒留下被子里的一片冰凉。
她浑身豆大的汗珠涔涔地冒出,便翻身爬起来,忍着剧痛,找保险柜里的吗啡来压制。
她一直在吴青面前,将生病的事情隐瞒地很好。而且,吴青最近不明原因的魂不守舍,正好可以让他不再注意到自己那些越来越难伪装下去的脆弱和坚强。
无人的深夜,吴青漫无目的地沿着片区内外一条又一条的街找下去,最后来到了出租屋。
虽然早就知道青蛇肯定会在知道白玉贞露面后按时出现,可王姐在大半夜被他疯狂的敲门声吵醒,还是被惹恼了。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喊道:“ 吴青,你这死孩子,大半夜地跑来干什么?要还钱,明天再来还!”
说完,她就“砰!”地一声把门大力关上了。
“王姐,我找你问点事情!快开门,求求您了!”
“滚!老娘要睡觉!!”
王姐心内的明镜高悬,而她自己的职责,是一定要陪着青蛇和白蛇演完一整套戏的。
“吴青!你要做什么?” 青蛇听着王姐“咚咚咚”愤怒跺地的脚步声又快步到了门边,“嗑哒咔嚓”一套开门闩的声音响起,王姐终于露面了。
王姐眼冒火光,不仅比得过铜铃,瞪得更比苹果还大一些。
“王姐,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小白猫。”
“这是什么狗屁事儿,就为这个,你就半夜专门跑来扰人清静?” 王姐上了年纪,不经风吹,就裹着披肩站在门口跟他说话。
“....别关门,我不进去。您有没有见到过?一只眼睛是粉红色的小白猫?”
“小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再跟我开玩笑,发神经问我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小心我一苕帚把你赶出去!” 王姐说着,就抄起就放在门背后的苕帚,结结实实地握在了手心。
“您就跟我说,有没有见到过?我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没见过!吴青,别再犯神经病了!臭小子,犯什么毛病,打扰我休息。” 王姐给了吴青一顿狠狠的苕帚敲打,接着把他赶出了家门。
再度大门紧闭。
青蛇沮丧至极。
他从来都不知道凡人所说的,“心里有个念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有一份所谓的念想,就是百爪挠心,却又求之不得的感觉。
之前,白蛇被压在雷峰塔下的时候,青蛇的心里反而无比安定,只耐心等待塔倒那一天的来临就好了。
终于,白蛇出来了,这便是从等待中,等到了期望。
没有期望,便没有失望。
有了期望,就开始不安。
现在,不知怎么回事,那份在千年时光里令人安宁平和的淡淡期望,似乎已突变成了一种异常凶猛的烈烈渴望。
连青蛇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渴望着什么。
只是自从他经过千年等待,再次见到白蛇后
——现在,吴青只要一想到白玉贞,一整颗心就像掉进了滚烫不息的无间炼狱,熊熊燃烧了起来。
青蛇一生中,还从未有过这等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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