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昔我往矣(2 / 2)
夜风寒凉。
时安突然间神思恍惚,好像有股看不见的吸力死死地控制住了自己,这股吸力拉扯着他,让他不断的旋转下坠,下坠到了一个有着白色纱窗的漂亮房间,坐在窗前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大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
他如遭雷劈,死死地用指甲掐住自己的掌心,奋力将自己从梦魇般的幻境中拖了出来。
一直留意着时安的顾行舟看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连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低声安慰他:“没事了,这不是找回来了吗?没事了,别担心。”
时安顺着他的话无意识的点点头,他拼尽全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失态,手脚一片冰冷。
我不要……再回去了。
我已经向前走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何蔚的手高高扬起轻轻落下,她不得不给快要逼疯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又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力度不要伤害然然。
可然然实在是太小了。他看起来胖乎乎的,到底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孩,硬撑着挨了妈妈几下,手不受控制的一送,被他一直以来紧紧护在怀里的礼品盒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出好远。
“……不要!”
小胖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妈妈,弯下腰去追那个小小的礼品盒。
何蔚追上去扯住他的手臂,那把名叫“后怕”的火烧得她四肢冰凉,“你到哪里去?!你又要到哪里去?!!”周围的警察看她神情激动,怕她伤到孩子,忙伸手去阻拦她。
林昊然猝不及防的被大力扯倒,他艰难的伸出胖乎乎的稚嫩手臂把地上的礼品盒够进怀里,匆忙的拆开去检查里面包装仔细的礼物。
那是一架漂亮的陶瓷小钢琴,在时安看来甚至不能算作是玩具,而是一件制作精美的摆件。只可惜陶器总是易碎的,因为刚刚的撞击,钢琴一边的琴脚被折断了,孤零零地躺在充作填充物的碎纸堆里。
小胖子呆呆的看着摔坏的钢琴摆件半晌,他举着那只琴脚,颤抖着尝试把它拼回去。
可这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陶瓷细美却易碎,损坏后几乎不可能被修复,更不可能被一个七岁的小孩拿手怼几下就复原。
小胖子几次尝试未果,突然大声的嚎哭了起来。
“……坏了!……坏了……给爸爸的……我弄坏了!”
他这一哭,吓得周围的一圈大人都愣在当场
虽然林昊然的行为出格,害的家里人为了找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可是自从找到他以来,他的情绪一直都能算得上稳定,除了不说话,甚至还有心情吃顾行舟给他买的饼干。就连何蔚情绪失控的打他,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从不反抗。
这会儿这只摔碎的钢琴摆件不知道是触了他哪根逆鳞,甚至没人知道这个摆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小胖子将那只陶瓷钢琴和碎掉的琴脚一股脑儿的塞进何蔚怀里,一边哭一边不断的打嗝儿,小脸涨得通红:“……给爸爸的……爸爸喜欢……坏了……坏了……”
何蔚看见了那个眼熟的钢琴摆件,突然明白过来,她的心仿佛在被针扎,扎地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过年的时候林昊然的爸爸从非洲回来了一趟,他们原本是没有春节假的,只有一年半个月的年假。可那次听说是接了大项目,林爸爸深受老板的器重,春节的时候额外多批了一周的假。时间虽然短,但林爸爸挂念着家里的老婆孩子,还是赶着回来了。
时间太赶,他们便没有回老家过年,一家三口就留在C市,一样将年过得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
他们往年在家乡的时候,过年期间大家都赶着回家,街上冷冷清清的,不管是街边的小店还是大型的商场,统统都没有员工。这样的停工差不多要等着十五的元宵过了,才断断续续的恢复过来。
可是C市到底是大城市,哪怕是过年都休假的时候,大多数的商场照样的开门迎客。而且反而因为春节放假闲下来的人多了,客流量比平时还要大,还要热闹一些。
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吃完了晚饭,就去了附近的商场逛逛当做消食。然然是第一次在大城市过年,兴奋地不行,甩开了父母的手到处撒欢似的跑来跑去,差点撞坏了商场柜台上的一个摆设。
那是个精致漂亮的陶瓷钢琴摆设,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流淌着流光溢彩的温润色泽。
“……真漂亮啊。”林爸爸拿着差点被然然撞坏的摆设感慨道。他虽然大学学的是建筑,毕业后直接去了非洲做项目,但骨子里还是个文艺青年,对这类精细小巧的物件格外偏爱。
何蔚心疼老公,劝他,“你要是喜欢就买下来好了,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带在身上也算是个念想。”
林爸爸看了眼四位数出头的标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了回去。他和何蔚都是外地人,大城市生活不易,何况他们还有然然,自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昊然一向是最会懂事撒娇的一个,他趴在林爸爸耳朵边,小声的安慰他:“……等我长大了,就赚钱给爸爸买。我们买那个最漂亮的!”
林爸爸闻言大笑了起来,用下巴上的胡渣亲昵的扎儿子柔嫩的小脸,他凑近小孩稚嫩的耳廓,小声的答应他:“……好,爸爸等你长大。”
故人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八个月后,七岁的林昊然瞒过了自己的钢琴老师,大清早自己穿戴整齐,怀揣着他存了整整两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一个人跑到商场,买下了那个小巧的,林爸爸曾经舍不得买下的陶瓷摆件。
他一个人坐了长长的,两个小时的地铁到了机场,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辨认出那个他和妈妈曾经等待过的接机口,孤零零地等待。他就这样执着地等了一天,等一个永远不会赴约的人。
机场派出所里林昊然仍然固执地举着那个断掉的琴脚,他满脸都是泪水,手心也被打湿到几乎握不住湿滑的陶瓷,他哽咽着扑进母亲的怀里,小小的身体还护着那个被摔得皱皱巴巴的礼品盒。
“给爸爸……买给爸爸的……爸爸喜欢……我买给爸爸他就回来了……妈妈……爸爸回来吧……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何蔚几乎已经痛到麻木,她僵硬的掰直了儿子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他走了!他不要我们了!我把我们俩抛下自己走了!……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抱着儿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昊然似乎没反应过来何蔚说了什么,兀自怔怔地看着母亲爬满泪水的脸,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小声呢喃,“……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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