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我与殿下初初相见的时候,殿下还没有穿那件我后来只觉面目可憎的巫士袍。-*---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
那日我自御魂院中休假归家,远远地瞧见堂上坐着一个身着金色长袍的少年,虽已尽量做出一副和悦之姿,但举手投足间,仍是掩不去那副天生的矜傲之态。待走近了看清他那袍上繁复华美的暗纹,认出这是那北边燕东国的皇室,就也不觉其言行轻慢刻薄,甚至在我眼里他说话时那副拿腔拿调的样子也变得高贵起来。
我渠河淓是渠侯爷的第九子,出仕做官、征战沙场之事向来是轮不到我,故飞黄腾达、扬名立万的美事也就与我无缘,我因着生在侯府,身边平素有所交集的多是些达官显贵,但又因着在侯府诸多出挑的子弟中相对平庸,旁人虽说是敬我,但也多半不怎么放在眼里,以皇族子弟待我最是轻蔑。因着这些缘故,虽这眼前的邻国皇子是那燕东战败送来的质子,我却依然要为了他皇室的身份对他另眼相看一番。
我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我。只是他从小受的教养不允许他太过放肆地盯着别人看,因而我只看到他双眸澄澈,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像是一尊静美的雕塑,又像是画中的美人。唯那长如女子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来证明我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美貌殿下。
殿下生得是极为好看的,是我在遇见他以前的命途当中从不曾见过的好看。过往听四方游历过的人说北方儿郎粗横野蛮,个个都一副凶悍匪徒的模样,只我眼前这位殿下是个例外,面皮白净,五官俊秀,娇媚有余,英气不足,心绪起伏时水雾氤氲的双眼最是勾魂,欲语还休时花瓣一般的朱唇尤为摄魄。我自诩心性坚定,初次相见不至于三魂六魄尽数被这狐妖转世般的脸蛋勾去,但也着实为之心灵震颤。
“见过渠家哥哥。”殿下在粗粗看了我几眼后便从座上起身过来同我做礼,拉着我的手道:
“弟弟在燕东之时也是修习巫术的,这边进了御魂院后要同哥哥住一个寝所了,以后月末休假,也是同哥哥一起回渠侯爷宅里,麻烦哥哥照顾弟弟了。---”
“殿下见外。”
先前见别国质子,虽威风远远不及在本国之时,但也总要摆出一副倨傲之态,句句话以“本王”开头,自觉这样才不至于失了本国的脸面,殊不知自己早已是我中州的阶下囚一般,还谈何脸面。这位燕东来的殿下偏生又是个异类,一时让我以为他小小年纪就懂得在异国做小伏低好少受些苦的道理,但见他言辞真挚恳切,还是面带笑地对我说的,竟让我觉得他本身脾性就是这样温和赤诚的了。
经后面几番风波我才知我当时愚钝,只听他几句好言好语、看他卖卖笑就能被他轻易骗去。他是这世间最是千娇百媚的绝美妖物,魅惑了我的坚定心智,也是这世间最该当天打雷劈的孽畜恶鬼,砸碎了我一生的欢愉幸福。
可我却近乎偏执地爱着他,爱他明艳妩媚容貌,爱他风流婉转才情,还爱他偏激乖张心性。连他自己都说,“我天生一副讨人厌的模样,世间除了渠家哥哥,再无人爱我”。
那日他收拾了衣物,同我一齐上了侯府的轿往那御魂院去了,途中时不时开口问我些院中巫术课业之事,每每开口,必先唤上一声“渠家哥哥”,虽生了个男儿身,嗓音却是软糯细甜。几番谈话下来,我这并不金贵的躯体早已给他喊酥了半边,竟也不觉他聒噪了。
我先前觉得,殿下他贵为皇族,脾性中定多有娇蛮才是,被指了以后同他同屋而眠当是一件偌大的苦差。对此我早已习惯,毕竟我在父亲眼里是个平生胸无大志之徒,好事向来轮不到我,一有些甚么费力不讨巧的事倒是会想起我来。这敌国质子地位尴尬,恭敬了不是,怠慢了也不是的,我稍不留心些恐就会生出些事端。故我只求他切莫为难了我。
但在同一寝所住过几日后,我竟逐渐卸下了防心。殿下心思纤细,最是善解人意,不如其他北方儿郎般粗枝大叶,却是最乖巧聪慧的少年。有他作伴,我终日苦习巫术中“筑”“占”二术的枯燥乏味也能一扫而空。
自那之后,我就好像是多了一个甚是可人的弟弟一样。殿下粘人却不烦人,不单是多亏了他那副养眼的好皮囊,也的确是因他性情也是格外讨人喜的。殿下醒着时像只歌声婉转的小鸟儿,萦绕在我身边时不时说些动听的话来,睡着时却是十分安静,骨架尚未长开的他休息时喜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只要是一闭眼,便除了细微的呼吸声以外别的甚么也听不到了。
偶尔殿下若是白日里情绪有甚么起伏了,那晚上睡时定会犯梦魇,被噩梦搅得难以安眠了他便会吵闹着要来我床上同我睡。我见他被梦里甚么骇人的东西吓得哭得满脸涕泪也是不忍,只得由他。他来了我床上后,那不知是甚么的邪物依然会去他睡梦里纠缠他,他便会不住地往我怀里钻,身子抖如筛糠。我紧紧搂着他,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顺着他紊乱的气息。
被他这么一搅和,我也难以入眠,只得借着窗外倾泻下来的月光贪看着他的容颜,待他梦中的邪物终于是去了,他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神情便变得分外安详,似是非常心安地睡在我的怀中,从不必担心我会对他起甚么歹心一样。
我幼时喜爱小猫小狗,让下人寻来几只自己偷偷养着。不想一朝有只最是活泼爱闹的自己跑出了我的院子给我哥哥院里的下人瞧见了向我父亲告了密。父亲叱责我终日耽于玩物恐败了志气,日后长成个只会声色犬马的骄奢淫逸之徒,便做主让人淹死了我的猫狗好让我长个记性。自那以后我关门哭了几日便再也不敢养猫狗,甚至于见了别人家的都要远远躲着唯恐看见了伤心。我不懂我父亲平日里甚少关心我,但见我有了可以倾诉感情的物件便要动辄毁去。但我是不敢有半分怨言的,甚至心里都不敢生出甚么不满来,就怕这种情绪越积越多日后令我做出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今我瞧着怀里的小孩儿睡得香甜,花瓣一样的面颊时不时还在我胸口蹭上几下,模样甚是娇嗔痴憨,我便觉怀中小孩儿是十分信任我依赖我的,像极了我幼时养的最擅长于撒娇的一只小猫儿,而现在已是它丧身水池的第七年了。
殿下是非常喜欢看却并非甚么正统的经史子集,多是些词藻富丽、情感缱绻的花间词或是絮叨些男男女女之事的传奇话本。他从燕东带来的小厮为哄主子高兴,从御魂院外偷偷带了些来。冬日天寒,无法上课之时,我便与他一块窝在暖和的床榻上读他那些闲书解闷。
我看那些书并不走心动情,只为图个乐罢了,于是便囫囵吞枣、一目十行,草草扫上几眼便算看过了。殿下不一样,他却是要细细品味一番的,他寻章摘句,钻研着著书人的笔法,咀嚼着书里痴男怨女的情感,便就读得慢许多。我总要等他,待他读完才伸手去翻页。翻页这种事他是不肯去做的,因为冬日天寒,他的手要缩进被中,他是不肯受得一分冷的。倘若我一时兴起要逗他,他也无法,只得乖乖伸出手去把书翻过一页,但总会哭闹好久说冻得受不得,还把手使劲揣进我的胸口让我焐热也算完。这番骄纵的心性,一半天生如此,一半便是我惯出来的了。
倘若我在他还未读完之时便伸手去翻页了,他就定会也伸手去死死按住书页不让我翻。这时他反倒就不哭闹说手冷了,真是个惯会无理取闹的小混账。他霸道得按着书页不让我翻,我便去掰开他的手偏要翻,你来我往几番动手,二人就都全然没了看书的兴致,专注于在被窝里厮闹起来,躯体交缠、耳鬓厮磨,这种事他这个小混球却是十分有兴趣,一边同我相斗,一边纵声笑出来,笑声清亮,很是好听。
殿下是个不长记性的,明知自己浑身的痒痒肉,偏要时常作死同我闹,我先是随意同他厮打几下,若他并不过分我便放过他,可见他不改顽劣本性愈发得寸进尺,我便伸手向他腰身与腋窝下探去,只轻挠了几下就让他咯咯笑个不止,连声求饶道:“好哥哥,好哥哥,放过我吧。”,我才作罢。我是最爱听他唤我哥哥的,这世间不是没有别人叫我哥哥,但那些同我有血亲的弟弟却叫得生疏,唯有眼前这个可人儿叫得亲昵软糯。
我俩就在那床上因读书翻页的事扭打几下,便嬉闹得两人都气喘吁吁、浑身热汗蒸腾,便连隆冬的严寒也一同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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