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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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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离县医院不远, 下了省道, 又开了十多公里的车就到了。

四点多, 影像科的大夫已经闲下来了,彩超结果出得快, 一看结果,胆囊坏疽穿孔,并发腹膜炎, 右侧胸腔积液合并肺不张, 已经影响到呼吸了。

影像科的坐班大夫尚年轻,盯着屏幕上的影像看半天,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把自己老师拉过来了。

老大夫戴着眼镜看了会儿,叹口气:“这哪是三五天能病出来的?这是慢性胆囊炎熬成的穿孔,周围组织粘连成什么样, 得开了刀才知道,这手术我们县医院做不了。”

又看孤儿寡母的,“你这转院也麻烦, 先办住院吧, 我联系市里专家过来做手术。”

如今基层医院都有市三甲医院扶持, 治不了的病人优先转院,不方便转院的,市里也会尽快派专家来手术。

江知妍带着章琼给小韶办了住院, 先上了呼吸机, 打了解痉和消炎针。

有了彩超的证实, 章琼路上怀着的那两分微薄期冀到底是碎了。五岁大的孩子,就要上手术台了,还是急性期手术,危险更高一些。尽管医生安慰她手术难度不大,章琼还是抹着眼泪把手术协议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护士来换液,夸这么小的孩子挺能忍,慢性胆囊炎,疼起来的时候好多大人都受不了,她却硬生生忍了一年。

章琼哭得更厉害了。原来这一年来以为的胃病都是胆囊炎作祟,哪怕做个B超都能早早地发现病灶了。

同行的孙桓向来是老好人,看章琼哭得肝肠寸断的,低声安慰着。

一抬头看见天都黑了,才记起来一伙人中午饭还没吃,想问问程签,又看程签表情难看,一脸阴云,没敢上来触霉头。

程签刷了一整晚微博,从明星离婚刷到新剧安利,把国内国外鸡零狗碎的热搜都翻了个遍,还是没缓过那口气来,偏头去看。

江知妍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拿着个笔记本在写,不知道在写点什么。时不时抬头盯一眼液体的流速,听见章琼哭也没出声安慰,有点无动于衷的冷漠。

先前火急火燎开车下山的是她,为了不相干的人给老太太打包票的是她,这会儿无动于衷的也是她。

好像送孩子下了山,她的使命就完成了,接力赛她的棒跑完了,剩下能不能治好、能不能脱离危险,就是下一棒的事了。

程签已经琢磨不透她了。接了个电话,出去拿了外卖,回来后给孙恒和章琼放下了两份米饭,才粗声粗气地喊她:“我在楼上空病房租了两张床,你去睡一晚上。”

这是他这一下午说的头一句话,声音硬邦邦的,挺凶。江知妍听完,怔了会儿。

程签表情更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人家打个点滴有亲妈陪着,护士看着,用不着你。”

章琼瞧他表情难看,忙说:“江大夫你们都去睡吧,我自己看着就行。”

江知妍站起来,慢腾腾收拾了本子。不知道他这晚上脾气怎么这么大,跟着程签上楼了。

县医院里床位少,医疗资源紧张,也没有单人病房这样奢侈的东西,程签掏了两份陪夜的钱,能在一间空病房里窝一宿。

小桌板已经支了开,上边放着几个外卖盒,还热腾腾的,有汤面、粥和饺子,食量不少,大概是三人的分量。

他真细心起来的时候,比谁都认真,知道她不爱吃米饭,还多点了一人的份,是让她挑着吃的意思。

江知妍打开了那碗面。

那碗面清汤寡水的,看着就没味,她却一声不吭,默默拿了筷子开吃。

皮相好看的人这点特不好,巴巴往那儿一坐,什么都不用说就招人心疼。

程签拆开送的两碟小菜,往她那边一推,声音稍微软了些:“以后不要像今天这么冲动了,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江知妍一筷子面还没入口,停在嘴边:“我没有冲动。”

程签音量唰地高了三个度:“没有冲动?没有冲动你跟人家说‘出了事你负责’?祖宗,你是去出义诊的!看完病就是本分,给病人负什么责?人家亲爷爷奶奶都不着急,你负责?那是你亲闺女啊!”

“我们仨大老爷们在后边站着,都不打算掺和这家的破事,就你,傻不愣登一人往上冲,给人家垫医药费也就算了,还‘开车出了事按事故责任赔偿’!你演新世纪活雷锋呢你!见义勇为不求回报,还要免费赠送人家人身保险!”

江知妍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面,吃得小心翼翼,一碗长长的面条竟一点声音都没敢弄出来。

程签差点掀桌:“你还给她名片!给她医院地址!江知妍你是不是蠢!!!你们这次义诊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没有正经备案,真要追究起来算是违规的!给病人提提建议就行了,谁像你,拍着胸脯拽着人家来医院!你这叫非法行医!!真出了事你这辈子就别想当医生了!!”

他在这边气得跳脚,江知妍却镇定异常:“右上侧放射性腹痛就是肝胆胰,我不会误诊。我驾龄七年,开车出事更不可能。行医过程中没有牟利,没有强制,不算非法行医。”

程签咽了一口老血:“行,都是你的道理,你医者仁心治病救人,可医患纠纷总得处理好吧?人家属都不同意下山,今天这小孩要是出点什么事,明天那老太太就能闹去你家把天花板给掀了!”

江知妍放下了筷子:“有法律保护医生的。《侵权责任法》第56条,患者是孩子、老人或生命垂危没有自主性的时候,即使患者家属不同意,医生也可以采取相应的医疗措施,只要有人能为我和家属的沟通过程作证就行。生命权是最佳利益。”

她肩膀微收,垂着眼睛,明明是一副知错的表情,可还是声音平板地跟他犟。

“老师以前说过,病人最重要,什么医患纠纷都要往后靠,抢救是争分夺秒的事,有那功夫跟病人家属白活,人都死了好几回了。像今天的胆囊炎穿孔,最佳急救时间就那么72小时……”

程签:“行行行!就你是大夫!医者仁心医德高尚行了吧!免费治病免费检查还倒贴一份意外伤亡险!回头我给你颁块锦旗,就写个‘人间最傻’行了吧!”

江知妍:“……”

不敢吭声了。

程签气自己没学过医,从医德医理医患关系上什么也说不过她,声音越吵越大,就差把整个县医院的值班大夫都喊起来给他俩评评理了。

被路过的夜班护士训了句:“吵什么吵!这是医院,吵架出去外边吵!”

程签偃旗息鼓,脸红脖子粗地瞪她半天,看着江知妍像平时一样情绪淡淡的脸,忽的气笑了。

——他跟她吵什么?喜欢这样的人,他早就该有这个自知的。

性格沉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优点,这样的人心有定海针,不动不摇。唯独在一意孤行这件事上爱作大死,死拗,自己认定的事谁也拽不回来。

外卖是吃不下去了,程签一扯被子,翻身睡觉。

江知妍默默把那碗面吃完,收拾了外卖盒,关了灯,坐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茫茫然地看了半天。想起他今晚还没吃药,想翻身下床,又想起免煎颗粒都留在行李箱里了,还在山上。

再一想,洗漱用具也都没有,更难受了,纠结半天才躺下。

一室沉寂。

两张病床都是床头贴墙摆的,中间隔着大半米,平时摆仪器用,这会儿什么都没摆,显得空荡荡的。

她偏头去看,程签动也没动,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江知妍想说这个睡姿不好,压迫下肢血管的,平躺才好。张了张嘴,却也没能说出口。

昨天通宵看数据,今天又遇上这事,一沾枕头,程签就困得眼皮打架,气没消,睡意倒是先来了。即将要沉入梦里的时候,又被她轻飘飘一声拉了回来。

“以前,爷爷总说我这性格不适合当医生。”

程签一瞬间清醒了。

他背着身没动,看不到她表情,却几乎是福至心灵地想到,这大概算得上是她的服软了。

不然刚吵完架——虽说是他单方面吵架——谁有心情跟他掰扯旧事。

兴许是缺了觉的原因,程签心跳得有点快:“爷爷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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