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1 / 2)
这一场冷空气刮过大江南北, 一下子把“今年暖冬”的说法打了个措手不及。
犯风湿的比往常多了,尤以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为主,儿女带着老人看病, 关心则乱,多数没有要在门外等的自觉。跟着江知妍的实习助理脸皮又薄,不太好意思撵人, 诊室里本来零星几个病人, 连上他们的亲属就翻了两倍, 围了两圈人,都跟看猴儿似的盯着大夫诊脉。
程签站门缝边瞧了一眼,知道自己挤不进去, 垫了张纸巾坐外边了。
他最近电脑用得多,有点腱鞘炎先兆,江知妍教了他一套手指操,有事没事就捏捏穴。
旁边等号的老大爷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自己忙着玩手机的孙儿一眼, 再一次感慨“手机毁掉了一代青年人”, 选择跟看着比较顺眼的程签唠起嗑来。
“小伙子看什么病啊?”
程签:“没, 我等女朋友下班,这不快十二点了嘛。”
老大爷赞道:“白衣天使, 社会最值得尊重的职业。里边哪个是你女朋友哇?”
程签也不说, 就笑眯眯听着老人说。大概是他生病的这一年来人太闲了,青年人身上的锐气变得圆润了许多, 有了亲和力,再加上他浓眉大眼额头饱满的先天优势, 一眼瞅过去就是个时代好青年, 挺招老年人喜欢。
老大爷方言味儿重, 程签懂一句不懂一句,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心里稍有点走神。
他是九月初到Y市的,三个月下来,已经养成了好几个可以被归类为惰性的坏习惯。不用上班开会,就几乎没了时间概念,分不清工作日和周末,往往是一觉睡到半上午,电影游戏刷俩钟头,来医院陪她吃饭,下午睡个午觉,在酒店里的健身房晃荡俩钟头,就又入了夜。
今年以前吧,虽然也是昼夜颠倒、玩物丧志的混蛋一个,但那会儿爱折腾,仗着年轻,没个累的时候,每个礼拜在公司和渔家乐两头跑,市里签单郊外赚钱,忙时开会,不忙就去俱乐部玩车,隔三差五还出个远差。
而现在,就像是早早过起了养老生活。
时间短尚不觉得,时间一长,渐渐生出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天天干了点啥,怎么一天眨眼就晃过去了”的荒诞感。
想到这里,程签心里一咯噔。
江知妍怎么想呢,她嘴上从不评价他的日常生活,心里呢?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觉得他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是个贪图安逸享乐的啃老废物?
程签又恍然记起她感恩节那天说的,要不要在一起,她得考虑一个月,元旦时再给他答复——可一个月考虑什么呢?说不准每天都在暗戳戳观察他,看他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种富二代,是赚俩花仨还是有好好理财有固定资产,有没有工作能力学习能力和上进心,对当下和未来有没有规划,活得通透还是肤浅。
这么珍贵的一个月,这都过半了,他都做了点什么啊,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接她下班?哪有显露出一点值得托付的男性魅力来?
这么想想简直惊悚,程签几乎是一瞬间就出了点汗。
老大爷聊至兴起,问他:“小伙子做什么的?”
程签精神一凛,坐得端端正正:“我开公司的,B市五百强企业,我当总经理。”
“嗬!看不出来。”老大爷赞赏:“我还以为你开火锅店的,哎这一身麻辣味。”
这什么神仙鼻子!
程签左右领口闻闻,他半上午是吃火锅了,可他换衣服了换衣服了啊,从里到外都换了,还刷了牙,就怕江知妍闻出来又板着脸凶他,这都能闻出来!
他揣着一肚子胡思乱想,等江知妍下班的时间就愈发难熬,程签看了眼表,十二点过十分了,老加班老加班,饭点过了都出不了诊室。
风寒湿痹有三个诊室,正副主任的专家室稍微大个两三平,还有两个普通科室。江知妍今天破格在专家诊室代班了,她主诊,旁边坐着另一个大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夫,一头黑发蓬松乌亮,说话中气很足,隔着门都能听到。
这是省医科大来的老教授,年底了,很多医院要与其挂靠的医学高校来一波产学研交流活动,顺便联个谊加强感情。
一院直接挂靠省医科大,学生来医院实习,医院推荐大夫去进修,算是互惠互利。所以职称高的医生往往都有带教任务,临床、教学、科研都不能耽误。
而华学诚教授更是省医大的厉害人物,中医三个一级学科,专业教科书是全国统编的,最新那一版,其中两大套教科书都是华教授主持编写,单这个成就便足够他名垂几十年。
兴许是平时关在学校和实验室里闷坏了,手上摸的是针灸铜人,研究用的是黑纸白字的病例报告,偶尔有同校的老师学生身体不舒服来让他摸摸脉,也净是点头痛脑热的小病,没几个疑难杂症,华教授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
这回难得看到几个真病人,望闻问切已经远远填补不了他的兴致,等把几个病人的大小毛病事无巨细地问过了,教授再从头到脚给人讲一遍,头上的斑秃、脸上的痘、嘴里的口疮、胃里的火气、肚子里的肠炎……都怎么来的,还有吃喝穿用睡零零总总所有不太健康的习惯,都一样一样地讲,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听得病人大为感动,就差当场写感谢信了。
是以风湿科平时清清闲闲的一个诊室,接诊效率直线下降,愣是把二三诊室也一起开了,原本排到轮休的两个主诊大夫全回来加班,撑着精神陪老教授体察人生百态。
江知妍昨天下午就跟他同坐了半天,这会儿见怪不怪了,任由老教授跟病人讲养生,自己接着后边的排号诊,把写好的药单打印出来递给病人家属,继续听下个患者讲述病情,埋头写药方,几分钟后又递过去一个方子。
这边是三下五除二的小年轻,那边是医者仁心的老专家,两相一对比,前者就显得很是敷衍了。诊室里的病患都排到了华教授的桌前,普普通通的面诊一下子变成了养生宣讲会。
瞧出这大夫见多识广本事大,人还热情,病人和家属们也不再拘泥于风湿骨病,问头问脚问便秘问痔疮的都有,还有给家里爹妈打了微信电话的:“妈,你是哪边儿小腿爱抽抽来着?”
两边隔着视频问诊,病人和家属们还乐淘淘地加了教授的私人微信,整个诊室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拜大年的欢脱劲。
没病人找她看了,江知妍就安安静静填接诊记录,等把一上午的记录整理完了,华教授总算给这个病人说清楚了,时间已经快一点,剩下的三个号没法看了。
华教授笑盈盈摆摆手:“不早啦,该去吃饭啦,下午我还在,大家去吃个饭再来。”
等病人散去,程签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跟学校门口接孩子似的,探头探脑地望了会儿,客客气气跟领导点了点头致意。
江知妍正要起身,却被华教授拍了拍肩膀,低声念叨:“小江啊,当大夫得耐心一点嘛,医者仁心,咱们要给人家讲清楚嘛,应付了事就不好了。”
似乎是不太喜欢她的坐诊风格,敲打了两句。
“先生说得是,我记下了。”江知妍笑笑,却没要走的意思,从还等在诊室里的16号病人家属手里拿过病历本,接着问老人家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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